2020-07-08

    家里有位念过大学的外公是什么感觉呢？

    我的外公，出生于84年前的旧中国。那一年，毛泽东写下了豪气蓬勃的《沁园春. 雪》，希腊、土耳其、中国等部分地区出现日全食，西安事件在年底得以和平解决。那一年发生的大事还有很多，不过我想，最值得我记住的，是在那一个兵荒马乱的鼠年，我的外公——黄昌久——出生了。

      关于外公——我更习惯用从小到大对他的称呼——爷爷，我不记得他有没有给我讲过他的童年，但是可以想象，那一定是非常艰难的岁月。不知克服了多少困难，爷爷竟然考上了大学，在成都上大学时和班上一位女同学恋爱，毕业后两人一起奔赴西藏工作，并成婚，生下了我的母亲。遗憾的是，在我母亲不足三岁时，外婆就因病去世。如果外婆在世，她一定会很愿意给我讲讲他们过去的故事。

      外婆去世后几年，爷爷又续了弦，即唐三珍外婆。这个外婆又生了我的舅舅，在爷爷从西藏回四川工作后，他们又生了幺姨。童年的快乐回忆，很多都是与外婆和爷爷有关的。在我一岁多的时候，由于饮食不当，我生了一场重病，面色蜡黄，眼神呆滞。我的父母亲当时都在乡镇教书，独自照顾我非常辛苦。爷爷见状，立刻将那一年的所有公假集中休在一起，将我接到他们家照顾我。那时候爷爷是县委人大办公室副主任，工作很忙。可是为了我，他不惜请假，和外婆倾心照顾我。那时候，我说话还不怎么清楚，听母亲说，每顿饭刚吃完，我就反复指着门外，示意要出门去玩。每每这时，爷爷就会喊外婆：“快点哟，唐三珍，冉娃要出去耍了，莫洗碗了，等会回来再洗！”就和外婆急匆匆地抱着我出门去玩了。而我从小出门，爷爷就会给我套一层纱巾在头上，防止灰尘。有了爷爷和外婆的照顾，我的身体自然很快就恢复了，也有了从此以后健康茁壮的体魄。

      爷爷是一个温和的人，他和外婆对我，疼爱有加，但不失教导。五岁那年，由于母亲忙于办理调动工作事宜，我“休学”一年，住在爷爷家。那一年的“留守儿童”生活，给我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回忆。有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对爷爷和外婆的爱，对幺姨和舅舅的亲近。那时，爷爷家住的县委大院对面是一个保险公司，每天中午，保险公司都会播放《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不知怎么，我听着这首歌就很伤感，在阳台上默默望着外面的街道，想念着父母。其余时候，我是非常快乐的。还记得那时候外婆有很多药瓶，她每天都要吃一些彩色的药丸，我从小没吃过药，对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丸子很好奇，就想去偷药吃。结果当然是被发现了，被大人们千叮铃万嘱咐。那时候舅舅还在读技校，有时做错了事会被爷爷和外婆批评，舅舅就会躲在阳台上门背后偷偷抹眼泪。舅舅和幺姨那时最爱看的是《故事会》，我也跟着看了好多年。冬天，最温暖的记忆是和爷爷，外婆，舅舅，幺姨一起泡热水脚。爷爷烧好开水，几个人一起在一个大金属盆里泡脚，热气腾腾的，聊着天，有说有笑的很是愉快。大年三十晚上，爷爷会提前煮好并切好腊肉香肠准备过年。那一年，我看着煮好的腊肉，馋得不行。爷爷就说，那你吃两片嘛！我开心地吃了起来，最后吃了足足十二片！爷爷平时并不会责备我，那一次也不得不劝阻了我，让我“明天”再吃。哈哈，小吃货正是有了爷爷和外婆的纵容，才更肆无忌惮。在爷爷家吃饭，是有规矩的。爷爷教我吃饭不夹“翻山菜”，不能在盘子里挑挑选选，夹自己面前的菜就是了。还有很多好的礼仪习惯，都是那时爷爷教我的。我那一年也养成了睡觉前把衣服裤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的习惯。

      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就是一个温和，包容，细致，考究的爷爷。有了这样一个爷爷，才有了幼年时我的那么多轻松的回忆。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爷爷的印象又在继续发生着改变。爷爷很懂科学，思想很新，一点不守旧。小时候，就记得爷爷老是爱看报。前几年在儿子胃口不好时，爷爷告诉了我好多健脾胃的方法，有土方子，也有科学的分类治疗积食的方法，每次去他家，他看的都是健康频道。还有，爷爷很潮！前些年时兴电视购物的时候，他就开始参与了，给我母亲，幺姨她们买项链或者小首饰。微信流行时，爷爷正生小病住院，他便趁机让我母亲为他注册了微信，并很快学会了使用方法。去年秋天，去看母亲的新房子时，恰逢降温，吹着大风，母亲说去给爷爷买件外套，爷爷自己选了一件很帅气的风衣，穿上很显年轻。他开心满足的笑容，仿佛得了糖果蛋糕的小孩。

      岁月不饶人。前几年，爷爷膝盖就不利落了，爬楼梯或者走路时间太长，膝盖就磨着疼痛。可是大概三四年前，尹婆婆收拾了一大包她孙子穿过的衣服，让我拿回来选着给儿子穿，爷爷非要替我扛着一大袋衣服，从他家走到了我们之前住的楼下。路程虽不算很远，但是看着爷爷佝偻着驮一大袋衣服的背影，我满满都是感动。那一刻，爷爷并未把自己视为一位耄耋老人，而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长辈，用自己仅剩的力量，为外孙女再次分担了人生的负担。那一刻，我仿佛又成了那个五岁的小女孩，爷爷一边说着我：“犟得像头牛。”我则说道：“我喝了酱油的。”爷爷宠溺地向我微笑着，并不真心责怪我。

      爷爷家，以前有一架木质的红色玩具小钢琴，是我从小的玩具。我还记得，那架钢琴的背面，满满都是我写的“黄冉”，因为我觉得爷爷对我好，我想跟爷爷改姓黄。虽然都是些童年稚气的想法，但是幼年的我心中对爷爷和外婆的依赖和信任，是至今的温暖回忆。

      7月2日，我终于忙完了最近的录课，赶到养老院看望了已起不来床的爷爷。看着爷爷枯瘦如柴，生命力一点点流逝，我真的难以想象这就是我的爷爷，我那无所不能，聪明细致，健康前卫的爷爷。我很想与他聊聊过去，却发现面对彼时虚弱的他，很怕触碰到他的敏感情绪。当晚凌晨，爷爷便悄然离世了。

      今天，爷爷身体的灰烬，便要长眠于地下，由于工作原因，我不能前往，愿爷爷能原谅我这个不孝外孙女。承蒙您的爱护，照顾和教导，我这个“喝了酱油的”外孙女，定将永远牢记您，加倍珍爱自己的生命，并格外珍重自己的家人，将这种倔强，作为一种坚持，一代代传承！

        三鞠躬！

        三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