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你好,请问您的家人在吗?你的病历,我希望他们能知道。”穿白大褂的医生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眼色一瞬间暗淡下来,然后顷刻间转向清明。我有些无力的说:“请告诉我吧,我没有家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承受得住的。”说完我向医生勉强挤出几丝笑、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是……是肺……癌……已经快晚期了。”医生勉强把话说完,像是在宣判什么,然后又快速地说,“不过您不必担心,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是有希望得救的……喂?女士,你在听吗?发什么呆呢?”
医生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才反应过来,然后勉强带着笑问:“那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呢?咳…咳…医生?”
“出院?什么出院?”医生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不治疗了吗?不是说了有希望治好的吗? 请相信我们,不要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啊!”
“不用了。咳…”我接着说,“我怕疼。”
医生又劝说了很久,奈何我不配合,只能告诉我出院的日子。医生临走之前最后问我:“女士!你真的不治疗吗?有希望治好的!相信我们!”
我对他笑,然后回答:“不用了,谢谢!”
医生离开了我的病房,单调的白色房间重新归于平静。我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苦涩的笑,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哪里有钱来治疗呢?”
……
我回到那座高大奢华的别墅,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近乎当成了家的地方,但它终究不属于我,为了他好,我也该离开了……
别墅灯开着,我不禁想是不是他回来了,但又一想,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打开别墅的门,迎面而来的是他的经纪人。“自从出名了之后,就连见我都不肯了吗?”我心里想着,然后挤出笑问他经纪人:“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先生希望你能早点离开,他现在刚刚有点名气,不想因为绯闻而回到从前。”经纪人很强硬的语气让我发冷。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要我离开,咳…咳…请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想要挣扎,或许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先生让我把这个还给你,说你看到这个就什么都知道了。”说着,经纪人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好的,咳…我会尽早离开的。”我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无力的回答。
经纪人踩着他昂贵的皮鞋,从我面前经过,把小盒子放到了不远处的茶几上。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早点离开。”经纪人最后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缓缓地走向那个茶几,缓缓地拿起那个小盒子,缓缓地打开,那枚银色戒指平静地躺在里面,就像最初买来时一样。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落在小盒子上,落在那银色戒指上。戒指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光,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开始慢慢地收拾东西。
收拾着才发现自己的东西这么少,一个行李箱就足够了。十几年了,别墅里我存在过的痕迹,终于也被我自己抹除干净。
……
租了一个小的地下室,我打算在这里度过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身上的钱越来越少,尚且只能解决温饱,又有什么钱来购买高额的药呢?
咳嗽越来越严重了,偶尔夹带着血丝。碰到不舒服的时候,只得躺在本就不大的床上,望着昏暗的房间发呆。碰到还行的时候,就起床为自己做饭,或者出门走走。当然,能够出门的时间总那么少,并且越来越少……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被一本书所吸引——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不去想里面的内容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只是作者的杜撰。但我真的想,在我将死之时,为别人写这样一封信,至少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我该写给谁呢?”我想,便悲哀的发现,除了他之外,我并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了。“他会看这封信吗?还是直接扔掉呢?”我想着,“我又能寄到哪里去呢?”
我想到了那栋别墅,我生活了十几年的那栋房子,曾经的“家”。
……
我亲爱的你啊,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病了,很严重。但我不是要你来同情我或者为我感到内疚,只是单纯的想回忆,是的!临死之前,我邀你一起回忆,我们的那十几年。
如果你不想回忆,没关系,毕竟这也算是我的无理要求吧。毕竟,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那就请您体面的将这封信折好,亲自将它放到垃圾桶里,好吗?是的,你亲自!不要让你那个经纪人代劳,好吗?这也算是我最后的要求了。
我还是得写下去,即便只是自言自语。
我们相识于十几年前的一次聚会,只一眼,我就深深的爱上了你,无法自拔。我用尽手段,你不能体会到我究竟做了什么,只是结果看来,我貌似成功了——我住进了那栋别墅,我心目中的家。但也只是貌似,我成功了吗?或许从来就没有。
你并不像外界看来的那么体面,或者说,体面只是你掩盖真实的面具。但我还是觉得你真实的样子很有魅力,虽然我是被你的“体面”所吸引的。
我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只因为他们看不上你。最后从家里出来的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我除了你,一无所有。现在也正证明,我确实一无所有。当然我并不是要怪你什么,我不后悔,虽然你并不爱我。
在你还是那个不出名的你的时候,我没有顾虑;但在你出名了之后,我的顾虑却来了。我常常担心我的存在会影响你的发展,我想离开,但却有舍不得放下。
我一直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喜欢我,虽然我经历了一系列的失望。
每个周年,我都会为你准备东西;你的每个生日,我也会准备。虽然你常常不来,留下我和一大桌子冷掉的菜,虽然你常常,对我送你的东西不屑一顾,但我还是坚持着,只为让你开心。
一开始的时候,我想着你是否也会给我过生日,后来我发现,是我想的太多。你太自私了,自私到这世界除了你自己,不能对任何人好。后来我不再有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到现在,我甚至连自己的生日也忘记了。
还记得十周年的时候我给你买的东西吗?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吧,还是觉得那银质戒指太过廉价呢?你当然不知道没了家庭供应的我攒钱买这个有多么困难,我满怀希望的想着,你能够戴上它,哪怕就戴那么一次,让我看到。你没有,你略带嘲讽的眼神,让我难受;你随意的将小盒子放进你衣服的口袋里 随意的让人觉得是什么垃圾。你不知道,在你走之后,我哭了,却还在安慰自己说你回去会戴上它的,只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戴而已。
你让经纪人来的那天上午,我正在医院检查,是肺癌。我就想着,或许是这病帮我做出了选择。我该离开了,不能够拖你后腿了。我回到家,看见灯开着,我是多么希望是你来了,我多么希望能最后见你一面。可是我知道,期待之后,必然会是失望。
经纪人让我走,我当然知道我该走了,但我没想到你这么绝情,竟然连我多待几天都容忍不了了吗?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但经纪人拿出来那个盒子,那个戒指。是啊,也只有是你,会在我下定决心离开你的时候,还来打击我!
我把自己手上的戒指也摘了下来,过程很痛苦,但好在我把它摘下来了。我把两个戒指放在一起,放在别墅的茶几上。我不想带走它们,我不想想象你绝情的样子。但我还是会想到。
我常常看着无名指上因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发呆,想着这上面过去曾经有一枚戒指存在。然后回忆我们的过去。我知道你的无名指上并没有这种痕迹,但我知道以后会有的,只是让你无名指留下痕迹的人不会是我。我羡慕她,我祝福你。
我亲爱的你啊,我并不是要怪你,或许我的语气有些糟糕,但姑且算成我是过于烦躁好吗?
我常常能回想起过去,或许是回光返照了吧。我常常梦见有人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是天堂吗?我估计是地狱吧,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待在天堂呢?
我为了爱,低到尘埃里,用十几年的行动,想要融化你心头的冰、捂热你寒冷的心。我失败了,但我确实不后悔。我爱过,但我始终恨不起来。
没有了我的干扰,希望你能够活得更好,衷心祝福你!
补:钥匙我放在门口的花盆里了,你要是还想来看看,可别找不到钥匙啊。
勿念!祝好!
前别墅“主人”
房间真暗啊,我想着,起床将灯打开,然后读了一遍刚刚胡乱写的信,贴上邮票,写好收信地址,向外面走去。“我要去寄信,咳…去哪里寄信呢?”我想着,缓缓地迈着步子,向前面走去。
走到街上,行人很少。临近十月,傍晚的风夹杂着几丝凉意,我终于找到了寄信的地方。将信寄出之后,我回头,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我知道,繁华里,没有一个地方属于我。我该去哪呢?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慢慢忘记了,慢慢地,视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