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来回忆的留存

这时节，天气冷得厉害，很难不让我想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冻货：冻梨、冻柿子、冻海棠。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感怀的源头。食物留存给我的记忆，是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所谓童年记忆，旧人和旧事，都不能让我长久的留存，唯独吃下去的东西，感知到的味道叫我时时想起。这也许就是我记忆的方式。

儿时的冬天，能吃到的水果是极其少的，这和水果本身的耐寒性有关，大部分水果都很怕冷，冻得僵了，就坏了，不能吃了，冬天能吃到的水果无疑不具备一个特性：不怕冻。

冬天的菜场门口不卖菜，卖什么，卖水果。露天里卖，堆在水果箱里，带着霜。冬天的水果只三种，乌黑的大而圆的冻梨，深橘红的扁而圆的冻柿子，深紫红的小而圆带柄的冻海棠。

儿时吃的冻梨一种是花盖梨冻成的，另一种是秋白梨冻成，白梨和尖把梨也能冻，但我吃的不多。冻梨皮色乌黑，肉多渣，味甜而多汁，是冬天不可多得的美食。我极喜欢吃梨，吃过河北的雪花梨，辽宁的南果梨，云南的高山红雪梨，日本的秋月梨，这些梨味道皆各有特色，或汁多甘甜，或肉嫩无渣，或酥脆浓郁.....冻梨的味道和这些皆不相似。

吃冻梨要先让梨在水里缓缓，“缓”梨的水不能用热水，要用凉水，等表面的冰壳化掉，冻梨变软就能吃了。缓好以后的冻梨，肉质极软，手指轻触，就能陷出一个小坑，冻梨多汁，咬下去，嘴别离开，就着小口用力吮吸，（有点像吃灌汤包），先把汁液吸干，再吃梨肉，梨汁凉而甜，吸完汁的冻梨肉质较密，噎人，要细嚼慢咽才行。

家里卖冻梨的方法很阔气，论箱不论斤，一买就是一箱，三个、五个，不卖。冻梨大小都差不多，没有太大的也不会有太小的，所以论箱卖倒也公道。想要哪箱，自己挑，不过秤，数九寒天的，没那么精致。

我冻柿子吃的不多，一是冻柿子价格很贵，家里买的不多，另外一个，我不喜欢吃完冻柿子之后，嘴里很涩的感觉。冻柿子好看，比冻梨好看，不过最好看的还是冻海棠。

冻柿子极大极甜，扁而圆，颜色有浅橘黄到深橘红不等，冬天时候，天地一色，万物染白，冻柿子在其中，十分摄人眼目。

炎暑才退，菊绽蟹肥之际，既有柿子可吃，但柿子这东西不易保存，极软，易坏，所以冬天的时候，把柿子放在室外，做成冻柿子，这样能吃到过年。

吃冻柿子如吃冻梨，吃之前要放入水里软化。柿子皮厚，汁厚，直接吃，往往弄得手口皆黄，吃相不好，所以吃冻柿子要用勺子㧟着吃。冻柿子吃的时候最好带着冰碴儿，入口的时候，稍稍有点扎牙最好，化的太厉害的冻柿子就不是吃了，是“喝”，滑溜溜的。冻柿子不能吃皮，涩味聚在其中。

海棠好看，名字也好听，但味道微苦，酸涩，吃起来很一般，怎么办，做成冻海棠就好了。冬至前后，海棠表面挂上一层薄霜，这时的海棠味道已属不错，甜、酸、脆、香。等再冷些时候，海棠结冰，冻成一个个小冰坨，就成冻海棠了。冻好的海棠，筐里取出来，冷水里缓了，带着冰壳，就可以吃了。色深紫红的，这是冻得极厉害了，冻得轻一点的，呈海棠红，像珊瑚珠子，十分漂亮。海棠粒小，带柄，吃的时候，直接整颗放嘴里，抿住了，拉果柄，把果核拽出来，果肉留在嘴里，带着冰渣，嚼的时候，能听到冰渣被咬碎的声音，真凉！

这些东西，总在我的生活里走走停停，叫我不得不留心去想，我很感谢它。

回忆里的风景，不能去走，因为念念不忘的，总与景色无关，而是站在景色里，心里想着的人；回忆里的食物，不能去吃，因为时隔多年以后，再尝到了，也会觉得不过如此。

所有那些，都是旧来回忆上的留存，它们小心翼翼的经营着我的生活，哄骗着我，让我时时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