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管理学是人文学科?
管理学不是科学,它的研究目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人才培养方向,都决定了它不受科学人士的待见。
事实上,作为管理学的开山之人,德鲁克无意于将管理学抬进科学之高门槛。
德鲁克认为:“管理学应该被视为传统所称的“人文学科”(liberal art):Liberal是因为它关注的是最为根本的知识、自我认知、智慧以及领导力;art是因为它是可资实践和运用的。”
首先,德鲁克在这里关注的重点,“Liberal”,涉及管理的两个重要要素:实施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都是“人”。
事实上,自然科学也把人作为研究对象如医学、神经心理学等,但这里的人是“物质的人”,是完全客体化的,对其研究是完全可以用科学方法的;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也涉及人,但这里的人是作为“社会的物”,社会科学只将其作为社会系统的一个构成要素,并不考虑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与意义。
而管理学研究对象中的人——无论是管理者,还是被管理者,却都是具有各自价值观念、感情和偏好的“思想的人”,并且都是个性化的人,这不仅是难以对象化、定量化的,而且研究者对这种管理活动的认知与研究是离不开“理解”与主观判断的,这实际上已经与科学方法相去甚远。这大概就是德鲁克所说的“自我认知、智慧以及领导力”等。
对人的管理活动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管理活动总是发生在特定的情境之中,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的环境、人,以及人的情感、观念可能都处于不同的状态,如果文化环境、管理者、管理对象、管理情景、所要达到的目标等,这里面任一个因素(变量)出现变化,管理者的管理行为、管理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因此,对管理活动的研究也无法使用理性的科学方法进行。这也说明对这种管理活动研究所获得的管理知识与理论的普适性是很弱的。
因此,这一领域的研究所适用的认识论应当是反自然主义,或人文主义的,即立足于管理活动的特殊性,所以管理仅仅是包含因果关系的运动,应当用理解和交往来取代规律和预测作为科学的目标,而这恰恰是人文学科的基本特征。
所以有人不无极端地说,管理学是“集人类价值与行为准则之大成的或是集社会秩序与智力探索之大成的完整学科,是一门人文学科。”
其次,从“art”的角度,也就是管理学研究(教学)的作用发挥来讲,它也有别于科学(社会科学)研究。
一切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其目的都是要揭示对象的性质和规律、获取关于对象的尽可能普遍的知识,其所要回答的主要是对象“是什么”、“怎么样”以及“为什么”等问题。
与此不同,人文学科的根本目的不是要获取关于对象的知识,而是要探寻人的生存及其意义、人的价值及其实现问题,并由此表达某种价值观念和价值理想,从而为人的行为确立某种价值导向,其所要回答的主要是对象“应如何”的问题。
科学研究和人文学科的研究都是要探寻某种东西,其中,科学研究所要探寻的是事实,它所要探寻的东西本身是确定可寻的,而一旦探寻到了这种东西,一项具体的实证科学研究即告完成;
人文学科的情况则很不相同,它所要探寻的东西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找不到的。就如管理学,不同的情景下,不同的实施者,采取和管理模式可能完全不一样,结果也许相同也许不相同。而这也许正是其魅力所在,不断在探寻,永远在过程。
从这个意义上,管理学很难像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研究,总是致力于“抽象化”或“普遍化”,致力于把个别事实归结为某种规律的作用和表现,并把特殊规律提升为一般规律,从而抽象出越来越普遍的规律。
所以,它就是“art”,永远变化多端,永远取之不尽,永远行之有效。
再次,德鲁克特意强调管理学的人文性,也应该是有意表达对流行的管理学教育方式的不满。
“管理教育培养出来的只是一些职能模块上的受教育者,对于自身对整个社会所应承担的更广泛的责任一无所知。管理作为一门专业脱离了与社会之间的紧密关联,管理学也作为一门学科丧失了与人类价值观等的紧密关联。”
“管理学教育罪魁祸首是一味强调管理学是一门科学,最终产生错误而浅薄的观念,使得专业的管理者,其实是‘假专业人士’以空降陌生的公司,以为通过财务控制、投资组合和市场驱动策略这几招就可以成功地经营好公司。” (哈佛《加强管理规避经济衰退》)
管理无论是作为一个专业、一门学科,还是一种实践,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其状况堪忧,已经到了令人绝望的步。
德鲁克承认,“管理者应该充分运用自己所拥有的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方面的所有知识和洞察力,这些学科包括心理学、哲学、经济学、历史学和伦理学,也应该运用自然科学。但是,他们在运用这些知识时需要聚集实际效果和最终结果,就像治愈一个病人,教好一个学生,建造一座桥梁,设计和销售一套“界面友好”的软件那样。”
德鲁克深信,人文学科能够给管理实践带来智慧和自我认知,人文学科的训练一直强调对高贵道德品质(善与恶)的信念、行为和观点的培育。他认为,将管理学作为一门人文学科来加以实践,能够让管理学回到其最初、最符合其本意的专业地位。它不可能仅仅是一种技能,它不能只关注结果和绩效,它应该去展示并体现价值,去创造愿景……并引领众人。这一重任应该落在人文学科肩上。
但同时,他也深刻认识到这一人文学科建设任务的艰巨?“我们仍然无法真正懂得如何将人文学科和管理关联在一起。我们也不清楚它们之间的关联会给双方带来怎样的影响,——要知道,婚姻,纵使是最糟糕的那种,也足以让双方有所改变。“
顺便说一句,“liberal art”按其本意来讲,直译应该是“自由的技艺”,但中文比较流行的译法是“博雅艺术”,虽然“雅”了,但在“信达”上缺一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