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个男人教成熟 16 | 忘掉和逃离现实
西安和雅美的交往是以书籍、书信和电影这些比较传统的恋爱方式慢慢升温的,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如散文般舒舒缓缓细水长流地发展着。
每次见面,雅美都给他带一本书让他读,有斯威布的《希腊的神话与传说》、尼采的《查拉图拉如是说》、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卡夫卡的《变形记》、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沈三白的《浮生六记》、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余华的《活着》等等,多是文史哲方面他认为的闲书。尽管看不太进去,但他还是在雅美的要求和督促下硬着头皮读完了;虽感觉这些书多太消极,但视野却宽阔了,思想也渐渐丰富起来,不似以前只看军事、体育,只知道打呀杀呀毛毛糙糙的。他觉得跟雅美在一起灵魂被净化了很多似的。
从冬天到春天,雅美也好像有几万年的话说不完,把自己刚工作的故事、感触、困惑都用信写给他。虽然两人同一城市,离得很近,但写信、邮递、读信的那种感觉让他和雅美都很惬意。
他就常常接到雅美的信,一封一封,从寒冷的日子读到温暖的阳光。
他高兴地给雅美谈中国发展迅速的电信业,雅美信中却说:“我对电话却是恐惧之至。我感觉某一些现代文明在为人类提供了便利的同时,其实也在剥夺人们内心的安宁。现代人真是太容易了,那边的人刚一想,这边话音就到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太容易的事物,带来的就不再与深度有关。缺乏节制的现代人的内心已慢慢失去了积淀的能力。有些事情,往往在失去难度的同时,也失去了分量。信息时代是如此的轻而易举,甚至是如此地浮躁。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我现在竟然非常怀念夏洛蒂•勃朗特与奥斯汀那个时代。一封情书要用半天的时间,才能用马车从一个庄园传递到另一个古堡去。在那个时代,一个感怀伤逝的人,她敏感的心是能够守住一份相当的安宁的,因为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凝望远处天角的云朵;可以拥有很多时间,静静地用肌肤去倾听湿润的土路上由远及近的马车轮子的吱扭声;她可以拥有很多时间一边在厨房里怀揣心思剥着豆角,一边等待一封渴望已久的书信,或者等待一个用信函相约了半年之久终于快要抵达的友人;她可以拥有很多时间把她那一双没有发达的交通工具可去乘坐的双腿安静地蜷卧在座榻之上领悟一本书......以前,时间的疏松使得人们感觉与思维密集;现在,生存的紧迫与焦虑压缩出来的一些人,只能是麻木的神经,空洞的感受以及一份对势力社会疯狂进取的畸形的野心。”
甚至季节变换这种伦常的事,雅美也总是把信写得满满的,让他如精读课一样,细研一个女孩的心路:“每天上班的路上走在那条喧哗涌动的早晨的街上,在我的视野里仿佛是静寂无人的,我会发出一种自然的微笑。能够进入眼帘的都是那些从庸常的平凡的景物人流中形而上层面的事物——我看到街边一株沉郁枯索的秃树仍未发芽,四季的轮回更迭命运一般罩在它头上。这秃树似乎与人,与我就有了某种纠缠不去的关联——冬天来了,它的盛世已去,往日的浓郁茂密以及它那在暖风中目中无人的欢叫声,都已成为回忆。来年的绿也不再是那个逝去的绿了,一切是那么的无可奈何一去不返……
“这时,对于这株皲裂的秃树的一带而过的凝视,便不由自主地进入了人生的问题。
“有时,我会看到身边的一辆婴儿车上的小孩,他豁着牙朝着与他交错而过的另一辆婴儿车上的小孩会心地笑,两个小孩子都挥动起小手咿咿呀呀地叫。两辆小车已经交错而过了,他们都扭过小脑袋相互不舍地张望、伸手。显然他们是格外想发展一下这路遇的友情的,但是年轻的爸爸妈妈却坚毅地把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推走了。其中的一个孩子一边哭一边使劲回身向远去的另一个孩子眺望。大人扭过宝宝的头,说:‘乖,我们玩去喽!’显然,大人们是相互戒备不信任的。我看着这个小孩子腮边大颗清澈的泪珠与满脸失望的神情,就想起了‘成长’这个词语。年轻的爸爸妈妈肯定是‘成长’了,可是‘成长’意味着什么呢?
“有时候,一点小事我会想一路,而且是绝不用什么自我‘提升’或者是自我‘煽动’的,完全是自然而然的联想。往往是走出去很远,眼睛里依然是那一株处于悲观季节里的秃树,或者是那个小孩子被成年的父母轻易‘扼杀’了童贞情谊的悲伤。这种专注而密集的联想往往伴随我整整一路。
“还是回到那条喧哗涌动的早晨的街上。现在,我依然在这条街上走,脑子里依然是密集的思维,但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了:到办公室要做的一二三四五......
“直到走进大厦的门厅,遇到迎面而来的打招呼的保安,这种‘沉浸’方才忽然中断、猛醒,知道脑子里的线路该切换频道了。于是脸上又重新浮上了那层微笑,对自己说:上班的时间到了-----
“现在,我经常提醒自己的一句话是:生活本身才是最为重要的。这是多么堂而皇之的自我安慰啊!给‘苟且’的日子找到一条最结实最合理的依据。细想这句话,‘生活’指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把日子填满的那些琐事,上班、下班、朋友聚会、收拾房间、买菜烧饭、逛街、看电视,尽家庭角色之义务做个懂事的孩子,保持良好社会关系的拉拉扯扯,等等。这些事已足以把一个人一天的时间占得满满的,倘若把这些事都做好那么整个人无疑是要被这庞大的现实彻底湮没了。
“总是挣扎着要回到原来的状态,从繁忙的生活浮面回到原来的简单。我是那么地怀念那个天真烂漫的年代,就如同在整理初始的文稿一般,其实是一种缅怀,或者说‘凭吊’更为贴切。那么就让这种表层的忙碌覆盖我们的日常生活吧。”
读信中使他慢慢感觉到雅美与诗乐的天壤之别,感觉男人的心理都很相似,而女人的心理却各自精彩。他自己也像个心理医生或者教堂里的牧师了,在给雅美治愈心里的病或者说是听雅美的忏悔。
好在雅美很爱看电影,能逃避开这些沉重的话题。
那段时间,也让他们幸福地赶上了外资大片进入中国电影市场和国产片大丰收的繁荣时期。几乎一年,他带着雅美把西安几乎所有的电影院和所有的大片、新片都走过看过了。从首部进口分账大片《亡命天涯》,到《泰坦尼克》、《阿甘正传》、《生死时速》、《真实的谎言》;从第一部按照大片以票房分账的形式发行的国产片《红粉》,到《阳光灿烂的日子》、《红樱桃》、《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等,还专门去了母校外院看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英文版,到阿房宫艺术电影院看了夜场的完全版《飘》,凌晨到大皮院喝热腾腾的肉丸胡辣汤。
他们似乎忘掉和逃离了现实,完全陶醉在电影制造的虚幻世界的感官享受中,日子过得惬意而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