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资治通鉴》［344］甄丰助纣遭果报 ——情绪决定决策，性格决定命运

当初王莽篡汉，吏民争先恐后进献符命，以求封赏；无数人也因此得到封侯。有不屑于做这类事情的人开玩笑说：“难道就你没有接到天子的委任状吗？”

司命陈崇因此奏请：“封赏进献符命者无异于为奸佞开了一条谋取利禄的捷径，而且也亵渎了天命；应该杜绝。”王莽对这些捕风捉影祥瑞也感到厌倦了，就派尚书大夫赵并负责审查；凡不是五威将帅所采认的符命一律视作惑众之妖言，逮捕制造者。

［点评］

符命，王莽能够顺利代汉，这东西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莽喜欢玩儿符命，于是，满天下的人都陪他玩儿符命。 符命满天飞，王莽一看急得满头大汗，我那几件符命可都是上天所赐，你们现在家家户户都生产，不是把这个品牌给砸了吗！谁还相信我前面是真的！

最早献上符命的，是创新，而且冒了巨大风险，因为可能能指为妖言惑众，那位建议废掉太皇太后汉朝尊号的王谏，不就被诛杀了吗？但是，赌对了，递上去就是王莽需要的，也没有其他人跳出来反对，帮他实现篡位大业。已经篡位成功之后，还跟着不停的往上递天书地符的，以为没风险，可以捡便宜，但是，没有那么多爵位可以封，也不再需要了，就只有大刑伺候了。

第一个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验证就在这里了。敢于冒风险，很重要。当你以为没风险，可以捡便宜的时候，实际上新的风险已经产生了。

当初，甄丰、刘歆、王舜三人是王莽的心腹，鼓吹号召，不遗余力的为他歌功颂德，创意出安汉公、宰衡等称号，以及封王莽的母亲、两个儿子和侄儿，都是甄丰等人的策划，他们也都得到了回报，共享富贵。但是，甄丰、王舜、刘歆等人的初心，并没有想把王莽推到摄政皇帝这么高的地步。摄政、当假皇帝的主意是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提出来的。等到王莽羽翼已丰、决意要当假皇帝的时候，甄丰等人也只好顺从，接着抬轿子；而王莽又以封赏他们的子孙相回报。

甄丰等人虽说既贵且富，心满意足，然而也免不了担心有那么一天遭受前汉宗室、天下豪杰的报复，因此进取心就慢慢的懈怠了。反而是那些关系比较疏远，一心想往上爬的野心家（哀章等人）继续递上预言符命，王莽当即接受，按符命安排，即位为真皇帝。王舜、刘歆只是内心恐惧，并不表现出来，甄丰则性格刚强，让王莽觉察到他不高兴，所以借着符命上的预言，将甄丰调任更始将军，与卖烧饼出生的王盛同列。甄丰父子默然，不作任何表示。

［点评］

甄丰，堂堂前汉朝大司空，在新朝居然和卖烧饼的站在一个起跑线上！

甄丰儿子见父亲如此落寞，就想了一个让他宽心的法子。王莽不是迷信符命吗，反正这玩艺儿制作起来便当，工艺也不复杂，估计和现在的办证差不多，于是甄寻就做了一块……

儿子甄寻现在是茂德侯，任职侍中兼京兆大尹。他利令智昏，也制作了一道符命献给王莽，说新朝应当把京师一带以陕县为界一分为二，封立两位“伯”分别治理。甄丰应当为“右伯”，太傅平晏应当为“左伯”；就像周朝的周公和召公一样。王莽采纳了，封立甄丰为“右伯”。

甄丰将要面见王莽，述职后西行就任，甄寻又造了一道符命，说之前汉平帝的皇后，如今的黄皇室主（王莽的女儿）应该嫁给甄寻为妻。王莽本身是靠欺诈当上皇上，本来就疑心大臣们不服，怨恨诽谤，正想找个机会发发威，震慑一下心怀不满的人。于是发怒说：“黄皇室主是天下之母，你说的这是这是什么话！”马上下令抓捕甄寻。甄寻逃亡，甄丰自杀。

甄寻跟着方士逃入华山，躲了一年多，还是被抓住了。审讯下来，甄寻的供词牵连到国师公刘歆的儿子、隆威侯刘棻，刘棻的弟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刘泳，大司空王邑的弟弟、左关将军、掌威侯王奇，以及刘歆的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人，再牵引出公卿乡党、亲戚、列侯以下，数百人被处死。刘棻流放到幽州，甄寻流放到三危，丁隆押解到羽山处死。犯人的尸体用驿车载至长安示众。（王莽的复古狂热，这是模仿舜帝处置“四凶”，共工流放到幽州，驩兜流放到崇山，三苗放逐到三危，姒鲧处死在羽山。）

［点评］

关于符命的这段故事，华杉先生的评论非常精彩，直接引用如下：

这一段可以学到的人生教训很多，第一个教训——情绪决定决策，性格决定命运。所有的决策后面，都是情绪，而情绪的背后是性格，甄丰的性格刚强，他和王舜、刘歆三人，对王莽走得那么远，都不满意，但是，那两人都不表现出来，他却控制不住，让王莽觉察到了他的不满，裂痕就产生，祸机就等着触发了。

第二个教训，人和人的关系要及时调整，王莽既然称帝了，关系就要调整为君臣关系，但是，甄丰父子不服，内心不尊重王莽，还得当初咱们一起干坏事的时候，对王莽没有敬畏心，这就成了孔子说的“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他们是既有不逊，又有怨。这个毛病我们都容易犯，总觉得别人对我还不够亲近，不够好，给我的回报还不够。

第三个教训，是要知止，不要追求利益最大化，要学会比自己“该拿的”少拿一点，因为你对自己定价，往往是大大高于别人对你的心理价位。你不断索取，别人也会妥协，但妥协是有限度的，就像炒股票一样，炒得太高，就要崩盘，满盘皆输，因为对方一旦不给你的时候，那就一分都不给，回不到“合理价位”了。甄寻假造符命，先给他爹分得一半江山，别人造符命是帮王莽骗江山，求一点赏赐，他造符命是把王莽已经到手的江山分一半，王莽一点好处都没有，这已经埋下杀机了，只是王莽暂时还不方便动手。他却自以为都是自己该得的，继续要王莽女儿，这就崩盘了。

第四个教训，不要跟别人比，不要不服别人，只算自己的账。甄丰不服，是耻于与卖烧饼的暴发户王盛同列。这是人性的弱点，包括王莽，还有当年的太皇太后王政君，大家都是暴发户，凭什么认为自己是贵族呢？

第五个教训，王莽团队的目标并不一致，甄丰、刘歆、王舜三大心腹重臣，都不愿意王莽真登上皇帝之位，因为王莽登基，他们就从兄弟关系，变成君臣关系了，从利益集团，变成君臣异利，不能联手把持朝政，而马上成为王莽要清除的对象。

第六个教训，是所有这些教训，对于追逐利益的人来说，都没有用。贪婪使人愚蠢，失去一切智商和最基本的逻辑，像甄寻一样。当然，王莽跟甄寻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孟子为什么会有义利之辨，因为只要是利益集团，就没有共同利益，小人同而不和，各为其利。只有理想集团，才有共同理想，君子和而不同。利益之争，千变万化，你不可能随机应变，只有有志向，致良知，一切听从理想的召唤，使命的驱使，命运的安排，才能做到不有利必趋，不有害必避，勇往直前，求仁得仁。

那么，志向、理想、使命，是什么呢？也是一种性格，性格即命运，而君王的性格，就是一朝天下的命运。

这一年，王莽开始热衷神仙的事，他听信道士苏乐建议，建造八风台，花费一万金。又在殿中种植五色禾（按不同方位种植不同庄稼），种子都在煮过玉石、鹤髓、玳瑁、犀牛角等二十余种宝物的水中浸泡，成本计算下来，一斛粟米要一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