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文学,目的本也不是想改革时代,不过想多读几本书而已。科学的确是造福人类,最有力量的,但我不能,奈何奈何!”这是曾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许渊冲在日记中记录的。他报考志愿时还是考虑了一番的:理科成绩不好,只能报考文科。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但也受不了参军的苦,对做生意也不感兴趣,师范学院不收学费还管食宿于是第一志愿想报师院。但又发现师院没有大师,还为了有机会见中学老友,于是报考了外文系。
当时,前有“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拯救人民于危难之中而三改志愿”,后有“国家需要什么,我就学什么”,在浓烈的救国图存的大背景下,他没有救国之志,没有强国之念,只是能干什么干什么,喜欢什么学什么,竟最终获得了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是亚洲首位获得“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的翻译家,可谓是战争年代“躺平”界里的“高人”了。
1.战火里的“躺平”生活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为保存中华民族教育与文化命脉,北大、清华、南开被迫南迁湖南长沙,组成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不久,南京陷落,日军溯江而上,危及长沙,长沙临时大学不得不西迁入滇,最后定格在了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许渊冲,正是那时候考入了外文系。同时期的学生还有杨振宁、李政道、朱光亚、邓稼先等响当当的国之重士。而我们的许老,在去昆明赴学的路上还想着“交通既便,或可揩油”,结果是战争时期交通混乱,既没有坐上揩油(免费)的汽车,也没有找到去昆明的路。
几番辗转到了昆明后,正被美景折服时,他又纠结着要不要提前考虑日本鬼子屠杀的事,“要是现在不想,怕人家说‘等刽子手的屠刀驾到你脖子上,你再想就来不及了’,如果常常想,又怕坏了身体还于事无补”,反复思考后,自我安慰道“想到的时候就想,做事的时候就不要想了”,于是,在大家都在为家国命运奋斗时,他选择做一个既不先进、又不落后,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的“中流”。
学习之余,许渊冲也会参加学生联谊,去西山三日游时,感到和女同学在一起有和男同学在一起时感受不到的乐趣,于是决定扩大交友的圈子。碰到了喜欢的女生,便利用专业之长,把林徽因的《别丢掉》翻译成英文,寄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他在《永远的西南联大》里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大学生活,考试考的好了会自鸣得意,课余无聊会编一些文字游戏,遇到谈得来的女同学会约着散步、吃饭和聊天,会在一起八卦“打嘴仗”很厉害的老师。如果抛开当时的历史环境,那真和我们现在的大学生活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在刚入学时,学校就遭到敌机轰炸,炸死了一名卫士,没有留下姓名;大一时,很敬佩的中学国文老师汪国镇被日本侵略军残忍杀害,只能看留言本上老师写的临别祝词已寄追思;大三参军时,自己的同学牺牲了,除了用诗词悼念,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战火连天中的求学是不易的,大学生活更显得弥足珍贵,许渊冲的“躺平”心态,成了当时支撑自己的精神力量,在那个愁云笼罩,黑白格调的时代,他们的“躺平”,反倒透出几份鲜活与希望的色彩。
2.狷狂中的“躺平”哲学
“不是院士胜院士,遗欧赠美千首诗。”这是许渊冲对自己翻译水平的点评。他说:“假如我也去了美国,那二十世纪就不一定有人能将中国古典诗词译成英法韵文了。”言下之意,深为中国翻译界捏一把汗,这么“大言不惭”的言论可不是人人都敢曰的,可见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是多么的“自信满满”。
他大学入学英文作文考了85分的高分,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用了“鲸吞蚕食”这个词,当时的题目是《团结就是力量》,他写到:一支箭容易折断,一束箭就不容易了。一个中国人好比一支箭,如果全中国的人都团结起来,像一束箭一样,那就不怕敌人来侵略我们,不会被他们了鲸吞蚕食。“鲸吞蚕食”这个词,是他在英文《进步周刊》上读到的,觉得好就用在了考试中,结果“理所当然”的取得了高分。这让他找到了考高分的技巧,寻找到了捷径。
大学里,外文系还得修第二外国语,同班同学大都选了法文,但许渊冲因为喜欢的作家大多都是俄国的,于是就选了俄文。在上课的时候,看到名教授曾昭抡等进步人士也来旁听,他就自以为高明起来,还没等他“嘚瑟”完,就被俄文的“三性六格”“二体三时”给吓退了。结果,因为一个已经学过几年俄文,并且会说俄语的东北同学考的比他低,他一下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于是坚定的选择了俄语。可能老天爷也看不惯这样“自大”的人吧,没过多久,他的俄文老师被调到苏联去了,后继无人,许渊冲不得不转学法文。
说起法文,他更是有机灵可抖,在图书馆借中英《牛津词典》时,图书馆员错给了他一本法英《牛津词典》。那时他还没学法文,但是可以猜到大意。于是,又“嘚瑟”了起来:“法文这么容易学,我一定可以学好。”不料闻家驷老师直接用法语教学,他又觉得这法语看起来容易,听起来费劲,于是又想退选了,但由于当时课程所限,不得不通过看书、增学课程来提升法语能力。正是因为这次的没得选,为他日后巴黎留学奠定了基础。谁能想到,在罗马接受教皇接见时,他还代表留学生进行了讲话。也许正是这种有什么学什么,能学好什么学什么,选了什么就一条道走到黑的极致“躺平”心态,才成就了他翻译领域上的卓越地位。
3.“躺平”里的爱国情怀
上高中时,很多人响应国家号召加入了抗日大军,许渊冲的一位堂兄就因为作战有功,胜利后任了中校团长,但他却因为受了三个月军训的苦,不想参军。1941年我国进入抗日战争中期,当时三十多个翻译远远不能满足美国援华志愿空军的需要,正值大三的许渊冲主动请缨参军,他在《永远的西南联大》中平淡的说起那段往事,却没有了“自黑”时那么详尽的描述为何参军的心路历程。
有一次许渊冲翻译了一则情报,说一艘日本军舰到达海防,登陆士兵有多少人,飞机有多少架,要进驻河内机场。上级研究后,认为日军很有可能要对昆明进行空袭,让他立刻把情报译成英文,派专车送去陈纳德大队长指挥室。他到指挥室时,陈纳德和中国空军总指挥毛邦初少将正在研究军事地图,看了他面呈的情报,立刻对布防做了调整。第二天日军飞机果然袭击昆明,但飞虎队早有准备,不等敌机飞到市区上空投弹就进行了阻击。他在《永远的西南联大》中描写当时的场景,飞机爬高的呜呜声,机枪扫射的啪啪声,敌机机尾冒出一团团浓烟和被击落的轰鸣声,虽然我们没有真的听过这些声音,但脑海中的电影画面历历在目。可以说他在学生时代就为保卫昆明出了一份力,但他却从来没有这个标榜过自己。
新中国成立伊始,满目疮痍,百废待兴,许渊冲和数学家吴文俊、画家吴冠中等一起回国,投身于国家建设当中被分配到北京外国语学院任教,后任北京大学教授,先后出版了180多本中英法文翻译著作,我们学生时代必读的国外经典文学《红与黑》《李尔王》《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很多都是他翻译的。同时,他把我们的《诗经》《论语》,唐诗宋词等传世之学翻译成英文、法文流传世界各地。凡是译者都知道译事之难,相比之下,诗歌讲究格律音韵,自然是难上加难。许渊冲毕生致力于中西文化互译工作,提出了“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的翻译“优化论”,归纳起来可以分为三论:意美、音美、形美“三美论”,深化、等化、浅化“三化论”,知之、好之、乐之“三之论”。在翻译时,把三者有机结合在一起,在三者不能兼顾的情况下,他提出“从心所欲,不逾规”,通过变通和补偿的途径,最大限度发挥译语的优势,他把中国的东方美转化为西方、甚至全世界能共享的美,开启了文化外交的先河。
许渊冲为翻译奉献了一辈子,对生活的需求却很简单,就是有饭吃、有地住、有活干。90多岁,住在已经超过30年的简陋小房子里,每天还以1000多字的速度笔耕不辍。有记者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延长生命最好的方法,是从夜里偷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是我能做到今天的妙法啊!我现在是累了就睡,能够做就尽量做。今天凌晨四点才把工作做完,你们看到了,我起来要花一个多小时,锻炼、洗漱、吃饭,然后才开始工作,但我做事还是不错的,头脑还很清楚。马约翰活了七八十岁,我活到一百岁了。生活有恒,活得很有规律。”杨振宁在评价许渊冲时说,“我发现他像从前一样冲劲十足,如果不是更足的话。”
许渊冲,一生都在发现美,创造美,传播美,在生命尚且不保的时候如是,在被戴上“漏网右派”的帽子时如是,在颐养天年的时候更如是。他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世界的美,他真正实现了翻译中的文明互通,架起了一座中外语言之桥。他在选择翻译之路时说过“我过去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现在也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将来还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他知道自己的平凡,知道自己的短处,正是这种深刻的自知,让他选择了适合自己的爱国之路。
许渊冲老先生永远的离开了,留给我们无限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