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此处,我早已弹尽粮绝。精神上靠着坚持的信念往前走,肉体上的零部件折损、磨旧到了临界点。而我思想的深渊里早已枯竭殆尽,干裂的就像河床里的淤泥,张开皲裂的嘴巴,挤不出一丁点的水迹。
卡尔·荣格曾说:“创造性冲动常常是如此的专横,它吞噬艺术家的人性,无情的奴役他去完成他的作品,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其健康和普通人所谓的幸福”。艺术家如此,但这种创造性正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和永恒。艺术家追求的精神并不是所谓的“面包”,这种物质的占有会颓废一位艺术家的才能。温润的河床是滋生各种浮游生物交配产卵的理想之地,但弯弯曲曲的复杂道路才是感触生活的捷径。直线距离是很快,并且会以最迅速的时空之速到达。但在艺术家的眼中,他们往往会选择那条波折弯曲的道路,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丰富他们的精神世界和失望所带来的期望值。
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很多画家、小说家、哲学家、美学家......音乐都成为一种悲剧式的结局。但这换来的是艺术的升华以及对生命的深刻解读。人的一生若非以生命的长短来论价值,我想是不正确的,并且那些短暂的人生正是创作了比生命更长久的艺术价值。生命的短暂与死后的不朽是一种艺术生命上的延续。艺术惋惜天才,时代更珍惜天才,因为他们不朽的杰作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和艺术的升华。
李敖说:“妓女不需要靠性欲来接客,作家不应该靠灵感写作”。
马尔克斯说:“灵感这个词已经给浪漫主义作家搞得声名狼藉。我认为,灵感既不是一种才能,也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作家坚忍不拔的精神和精湛的技巧为他们所努力要表达的主题做出的一种和解。当一个人想写点东西的时候,那么这个人和他要表达的主题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互相制约的紧张关系,因为写作的人要设法探究主题,而主题则力图设置种种障碍。有时候,一切障碍会一扫而光,一切矛盾会迎刃而解,会发生过去梦想不到的许多事情。这时候,你才会感到,写作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这就是我所认为的灵感。”
柏拉图在对话集《伊安》曾对灵感有第一种解释:“灵感是神灵凭附到诗人或艺术家身上,使他迷狂状态,把灵感输送给他,暗中操纵着他去创作”。在《斐德若》提出第二种解释:“灵感是不朽的灵魂从生前带来的回忆”。
这些都是艺术家对“灵感”的解释。柏拉图的灵感之说显然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有种藏传佛教里的轮回之说,人死后会有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我认为所谓的灵感实则是长久的创作积累,而这种创作亦比视为对一件事物每天的写作和思考。或一句话,一段话,一个故事情节的推敲,反反复复地打磨,然后在某个时间里把之前一切断章的语句和感触融会贯通,形成了一种思想。人们常提到的灵感爆发,都是前期记忆里素材的积累呈现。
而我每天都在写骑行见闻及感受,不是在骑车的路上,就是在思考的灵魂里独处。有时感到自己一无所有,每天不提炼一两句话很有哲理的话,今天的骑行仿佛便失去了意义,就连最简单的心里活动都提炼不成一句通顺的语言。无能,没本事,笨拙得就像一头猪。即使这样,我还是依旧做着每天重复的工作:写作。生活规律的就像生锈的闹钟一样,循规蹈矩锈迹斑斑,毫无乐趣可言。
为了一个词语,一个汉字的语境,揣摩一个小时。有时为了一句话,反复推敲打磨换词语,花费我半天的时间。有时翻开札记,空白的序章毫无头绪起笔,甚至为了一个开头,都要花费几个小时。扔下笔,让杂乱无章的头绪自己安静,慢慢地陷入沉思,等待时间的停留,凝固的世界里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只有下笔的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将毫无头绪的思想在下笔的那一刻,瞬间清晰地厘清了开头。这种笔叹,仿佛压迫了我的精神,奴役着的灵魂去思考。我偶尔会坐在山头,望着与我毫无瓜葛的世界,忘记身边存在的一切,孤寂的打法时间,那种独处的快感,崇高而又静穆。
不管是骑车还是写作,除了灵感,还要有一定的自律性。职业运动员为了保持自己良好的竞技水平,有些竟然连肉都不碰。台下十年如一日的训练,不问成绩,只会默默地去耕耘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比如篮球巨星勒布朗·詹姆斯,马拉松跑者名将吉普乔格,足球巨星C罗、梅西。比如文坛,老舍先生到了晚年每天还坚持写作八个小时,马尔克斯构思十年动笔二年写成了《百年孤独》,陈忠实准备了两年时间找素材,花费了四年时间在乡下祖屋完成了那部“垫棺材”的巨著《白鹿原》还有职业的高产作家贾平凹、村上春树等。悉数观察,他们都有一颗强大的自律之心,没有自律,有些作品横跨几年、十年,甚至更久;没有日复一日的坚持创作,很难坚持完成作品。
古斯塔夫·福楼拜说:“恒久的忍耐才能塑造一个天才,坚强的意志和认真的观察才能有所创造”。村上春树说:“写小说这份工作,是在密室中进行得彻彻底底的个人事业”。我非常赞同这句话,写作就是一件纯粹的个体劳动,从早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一直到夕阳落下,整天就和自己笔下勾勒的人物沟通交流,并且赋予每个人物不同的思想和性格,有时作品中的人物都会奴役自己的思想。比如陈忠实先生创作《白鹿原》写到田小娥死的那一刻,他用钢笔划上了一个粗粗的句号,然后插上笔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眼竟然是湿润的潮热......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爱玛服毒自杀的那一刻,就连作者本人也无法接受,后来福楼拜说到仿佛自己服毒自杀了一样,不可饶恕。尤其是写小说,戒急、戒躁,独自面对漫长的时间岁月,这才是最难坚持的。
海明威一天只写五百字,他说:“当我正在写一本书或一个故事时,我可能会在每天早上的六点开始写,在中午之前完成作品”。杰克伦敦一天写1500字,他认为作家不能等到灵感到了才去创作,必须拿着木棍去赶它。也有像福楼拜这样的作家,惜墨如金,可能几天才挪动一个符号!
写作的自律性,不能去找灵感的借口。自律是枯燥、乏味、无聊的一种游戏。我在写作的时候,都会感到奴役自己的思想,把自己仅存的一点墨汁都要榨干,直到结束今天的写作。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每天思考的句子就那么三千字左右,偶尔也会多也会少,大致在那个区间内思考就停顿了,再怎么提炼语句脑子中的思想怎么也唤不醒。那些思考的怪东西会懒惰,会罢工。骑车也是一样,每天身体的运动量,骑行的距离,有一定的阈值。少了当然很轻松,一旦过了,便会出现疲劳、饥饿,过度磨损身体零部件等不适症状。
人强大的大脑,永远也取之不竭。有时我写今天的札记,脑中储存的东西早已写个一干二净,还会发愁明天的行程怎么去写。但事实告诉了我,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当下笔的那一刻,一切凌乱的思绪早已帮我理顺了清晰地开头。
写作的背后是自律,自律的背后是孤独,孤独的背后是自由。
这就是我对创作的态度。
我侧卧不安,思绪在房间里徘徊,不知道把忐忑的心放在哪里。房间很小,三张床,南边的窗户紧紧地封闭,屋顶的旮旯角生长出蜘蛛网的丝絮,墙上写满了涂鸦。借着白炽灯微弱的余晖似乎把屋子照得更加的昏暗,房间里除了破旧和潮湿,留下的就是一个字:冷!与我偶遇的骑友烧开了一壶生姜水,满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甘甜的香味,那种可乐加生姜的味道刺激到了我的味觉,似乎血液都开始有些沸腾。
她说:“喂,别写了,喝点生姜水吧,我专门熬得”。说着她把壶提到我的床边,打开了水杯。我反而有些拘谨。只要我每到一个客栈的房间里,只要有人入住,房间里一定会塞满骑行的装备,连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喝过骑友的生姜水,我们爬上梯子,一起坐在客栈的房顶,不知不觉中,月亮从这边山头落到了那边山头。她说我们明天一起走吧,而我却拒绝了她的邀请,我告诉了她我留下来的原因!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望着星空,指着哪个是北斗星,哪个是北极星......天气不好,要是天气好,今晚肯定会看到星空和整个银河系。林拉高速的下面,溪水潺潺,寂静的山谷,除了水流制造的声音,就只剩下整个松多漆黑的夜留给我和她消遣。
回到房间,她早早地就入睡了,而我依旧拿起那支笔,与这寂寥的黑夜斗到凌晨。
思绪到了提笔处,我突然想到了12岁的法国作家,这个年龄还算是一个小男孩吧,古斯塔夫·福楼拜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鲁昂,到埃及去赶骆驼,并在后宫找到一位有着橄榄肤色,上唇带着一丝幽怨的女孩,并为她献出自己的童贞。可能有人早把我与她共处一室的故事想入非非,但那晚如同往日一样,只是多了一位异性朋友而已,整个房间里除了思考的回音,便是笔耕不缀沙沙的作响。第二天临走时,她还叫醒了我,给我说:“我在拉萨等你”。我支支吾吾地说:“好···的”。她蹑手蹑脚地收拾好行李,我们便告别,之后,再无故事可续。
返回今天的最后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又遇到一群野生动物,它们是一群白唇鹿,数量在五十只左右,这么大的群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它们不怯生,我走进它们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过几秒之后就窜入密林深处了。从工布江达出来,有一只狗跟随了我将近三十公里。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跟一会儿就走了,我停下车它就趴在一边也不走了,等我骑上车时它又在后面拼命地追。给它馒头,火腿肠都不吃。吐着舌头,神情呆萌,黄白间斑的毛发很是惹人喜爱。我发现自己一路骑车过来,与动物们很有缘分。它们好像很喜欢我,也可能我浑身散发着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一面。
刚说完,再有二十公里到达松多的时候,被一只流浪狗追了几百米。为什么这边流浪狗这么多呢?这还要提起资本对于藏狗的狂热追捧。狗市崩盘之后,导致藏民开始对藏狗的丢弃。一般寺庙或者寺院附近比较多,好心的喇嘛会喂养它们。到了晚上,有些藏民还会偷偷去看自家的狗。现在流浪狗少多了,政府都把他们统一安置到一个地方饲养,既而狗伤人的事件也少了很多。还有一些流浪狗与狼交配,生下的小狗叫声如狼,非常可怕,听后让人毛骨悚然。
——2019.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