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秋天

        今天是母亲手术后第三天，入院第十七天。

        五月份检查出的病症被乐观的认为可忽视，九月份复查却显示不可控的发展，连着跑了市里的几家权威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一致的：必须手术，但手术风险极大，市级医院无法承担，去省城吧。

        来时刚过中秋，当下已近重阳。

        入院时医生就有交代，术前准备要两周到20天时间，各项检查、观察、监测，确保具备手术指征才可以手术，主治大夫是国内知名专家，医术高超，但还是严肃的将手术风险一一告知。

        手术进行了近五个小时，推出手术室时，心电仪、止疼泵、氧气管、导尿管、引流管……母亲仿佛是被蛛网困住的无辜飞蛾，无力无助，虚弱苍白，我轻声唤她，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母亲微微睁开眼睛，嗯，我以为，我回不来了。

        头一天晚上，母亲沐浴更衣，谈笑风生，谁又能体会，这一夜，母亲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思索，惊惧亦或是坦然。优雅、体面、尊严，在病魔面前步步隐忍、步步退让，直到无路可退缴械投降。

        鬼门关上走一遭，一向要强的母亲似乎变得淡然。

        特殊时期，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严峻形势，医院有严格规定，陪护人员必须经核酸检测合格且只能留一个陪人，绝对不允许探视，病区戒备深严，要进入病区，除了在可视门铃处出示陪护证，还有小护士对每一位进入病区的陪护人进行现场身份信息查验确认。虽然母亲进手术室前，父亲、小妹和其他赶来的家人们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和母亲匆匆见了一面，但手术后被推回病房，只有我留下陪护，所有家人被挡在病区外，隔着玻璃我比划着催促他们赶紧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妈妈。半小时后，父亲在护士长的陪同下走进病房，这真让我惊诧不已，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老头是如何说服了不苟言笑的护士长，能把他放进来？父亲径自走到母亲床前，伏下身贴着母亲的耳朵说，我先回去了，我回家等你。而后，又被护士长送出了病区。望着父亲蹒跚的背影，我想再招呼他一下，但嗓子堵得生疼。

        术后陪护不敢有丝毫疏忽，特别是刚开始几天，观察输液进度、导尿袋引流袋的容量；防止病人无意识乱动，碰、压了各路管线；翻身、擦拭、按摩……拉开陪护椅，也只是坐着，夜里每一点钟定一个闹铃，生怕躺下睡沉了听不到闹铃响。

        感恩所有的祈愿与努力终得所偿，母亲一点点好起来，第二天可以喝水了第三天可以进流食……

        同病房新住进来一位女患者，由老公陪着，看上去倒不像个病号，两个人都还不到三十岁年纪，一副活泼泼的样子，治疗的间歇，小两口偷偷溜出去逛济南城，回来后嘻嘻讲述去芙蓉街吃小吃，愤愤不平为啥包子不但长得俊口感也好却叫“草包包子”？趵突泉公园的菊花开了，好多好多，虽然叫不上名儿来，反正就是很好看，大家被感染着，仿佛也跟去了芙蓉街也尝了包子，也看到了那满园的秋色，姹紫嫣红直开到难管难收。

        午夜过了，护士小妹取走了最后一个打完的输液袋。坐在窗前，凝视窗外，经十路上依然有车来车往，奥体中心的建筑被叠隐在夜色里，黎明大概很快会如约而至，晨曦会照在体育馆的穹顶上，照在更远处的山尖上。附近不知道是否有部队，每天早上总有军号声唤醒太阳。

        人过中年，生命的秋季就这样来了，无法抗拒无法阻挡，或许我们必须在“措手不及” 中才能学会长大吧，前一日你还是父母膝下的娇儿女，自幼有父母铺就的坦途，无忧虑少担当；忽变故，才恍悟，担负易肩，接下来，你是他们的依靠。

        经历过生死，才明白寻常日子的珍贵，唯恐失去，才会紧紧握住不弃不离。在人生的舞台上登场散场，上妆卸妆，只有父母知道你曾是一个柔软的赤子，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你，而当他们虚弱、患疾、孤单、失忆，腿脚不再灵活思维不再清晰，陪伴，是最好的疗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给愧疚找注解，多年后回忆，只愿能欣慰的想，那些日子，我在旁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