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访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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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访谱(一)

说起徽州地区的家谱,那是公认的一个好,无论是学术界还是收藏界,都有相同的口碑。徐学林先生在《徽州存世谱牒及其开发利用》中说:“徽州地区家谱之所以名谱多,是由于规定严,要求高,管理紧”,理由当然不仅于此,还得加上徽州的好纸,香墨,精工,又有“徽学”的推波助澜,把徽州地区的家谱,推到了象牙塔的塔尖。市场价格也一路攀升,相比其它地区的家谱,在一倍至二、三倍之间。我手上有不少徽州地区的家谱,但好东西只嫌少不怕多,只要有些闲钱,总想着换些好谱,徽州家谱也自然成了我的首选,到徽州去走走看看,也自然成了我的渴望。今年三八节的前一天是星期五,机会总算是来了,老婆从单位回来,说,今年倒好,节日连点表示都没了。老板赚钱难,员工收入少,大概也算正常。作为老公,正好假惺惺的给些安慰,当下跟她商量,明天是双休日又是你们半边天的节日,要不哥哥慰劳你一下,带你到徽州去玩玩如何?在一边的儿子立马举手表示赞同,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带了老婆儿子,从杭甬高速到杭徽高速到徽杭高速,徽州一府六县,二天时间里到过了屯溪、黟县、歙县。说好陪老婆儿子去游山玩水的,结果是娘俩陪着我到处看家谱,没一处认认真真游过山玩过水。好在娘俩早对我的如此行径烂熟于胸,说,忍了你十几年了,再忍你几十年又有何妨?呵呵。

三月八日那天中午,从屯溪下了高速,沿省道并山路到了黟县,这是预定的目标:去看看名声在外的宏村。去年的六月二日民协曾组织会员来过这儿,可惜我劣性不改,到了屯溪后擅自脱队跑到谱友家中看谱,没有去成。路经与宏村齐名的风景点西递,来接我们的是人称一阵风的小鲍,正站在路口。小鲍是本地人,却在歙县的政府部门工作,算是个中层干部,可人长得比我还瘦,脸比我还黑,大概还没能来得及腐败,但为人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我与他是网友,在网上大宝天天见,私下里也会过几次,莫逆得不得了。这斯几年前出过一次风头,在徽州一家旧书店里,竟然挑出了三册元版《致堂读史管见》,只不过不会掩饰,被老板拨出了面风,交易成了僵局。那天店里还有一个客人,是省图书馆的干部,把这事回到单位一宣传,还上了省报,小鲍就出了名。不过,从这事大概也可以看出这家伙的城府有多么的不深了,被网友们笑上半年在所难免。

小鲍一见我们车到,脸上笑成了一朵黑牡丹花,见过嫂子大人后,就跟我儿子打成一片,没大没小的,上了车,竟然要我儿子给他讲小红帽的故事,我呸。

此地到宏村还有十公里,花不了多少时间。到了宏村,门票要80元一张,小鲍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一个老乡,顺顺利利把我们带进去,省下些银子来。那天天气极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温度适中,又是节日,游人自然很多。老乡不依游人的路线,直接把我们带到了他的家中,却也是百多年前的老宅,脱了大部分黑漆的大门上钉满了铜扣,算是告诉我们这家祖上也曾阔过。老乡自称免贵姓洪,说着拿出一厚厚的塑料袋来,打开,里面是报纸,再打开,却是五册《程氏宗谱》,看起来足足有十公分厚。但仔细翻翻,只有卷三、四、七、九和二十一,是残得不能再残的民国残本。问他还有吗,老洪怪怪地看着小鲍,不说话也不动身。小鲍伸了伸脖子,说,怎么着,想拿破玩意儿哄人呢?大胆,有好东西快快拿出来。他们之间说的是黟县土话,这些话是我猜出来的,不过老洪听懂了,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又回去拿出一只鞋盒子来,脏兮兮的不成模样,一打开,我的眼睛就忽闪忽闪了。

是谱为《洪氏统宗谱》,白绵纸,字体横平竖直、横细竖粗、直挺整齐、版刻规整,为典型明嘉靖时的仿宋体风貌,再看牌记,果然是明嘉靖四十三年的刻本,全为二册,可惜只存了首册。后来回到家里一查资料,这《洪氏统宗谱》国家图书馆和人民大学图书馆及安徽省搏物馆三家有藏,均为全本,并且这谱是歙县地区的,并不如老洪所说就是这儿宏村的祖传老家谱。宏村这地方成了名扬四海的风景区,保护还来不及,谅你老洪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把家谱卖出去。于是我得出一条经验,此老洪非彼铁道游击队里的大队长老洪,觉悟不会太高,党性也不会很强,这位同志的话最多只能信上三分之一。

价钿是小鲍帮我谈的,本来老洪还想把先拿出来的《程氏》残谱搭上,被小鲍摔到一边,一册《洪氏》,以2000元成交。现在明代的家谱几乎见不到,就算是没有首册的残本,一些省级图书馆也列入善本书目中,如《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就有“汉歙灵山方氏宗支世谱□卷[明方在明纂修 明万历二十七年刻本 十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双边]存二卷[三至四]”、“梢云吴氏族谱十卷[明吴大经纂修 明抄本]存三卷[八至十]”、“余姚新河吕氏家乘十二卷[明吕本纂修]附録一卷[明刻本 十行二十字白口左右双边]存七卷[四至九、十二]”、“严田李氏会编世谱□卷[明李堂瑞纂修 明嘉靖三十四年 刻本 十二行廿八字白口四周双边]存三卷[二至三、五]”等等,不胜枚举,所以说,这一册嘉靖四十三年的刻本《洪氏统宗谱》,残归残,还是很珍贵的。

到宏村的时候,已是二点多了,现在小鲍对老洪又逼又供,也着实花了不少时间,看看天色已到三点开零,老洪是实在拿不出东西来了,小鲍打算转移,杀回他的工作地歙县。从宏村到歙县县城,还有二个小时的路程,小鲍的意思是现在就走。我早就说过,小鲍这家伙虽然人称是“侠肝义胆”,但同时也是没心没肺,咱拖家带儿的到了这宏村,就在老洪家喝了一口凉茶,可啥风景也没看呢。

我老婆和儿子刚才在一旁看着,凭他们对我的了解,还是我儿子说了句,得,走吧,总算已是到此一游了,又没买门票,白看人家的景区也不好。这小子,道德比我高尚,爸爸很高兴。告别老洪,由小鲍带路,依原路返回,奔歙县而去。

歙县我在1999年就来过,那时候家谱的价格,一册不缺叶的完整明版,最高也不过千把元,一般是在六、七百元之间,现在听着象做梦。不过那时候我也没买到多少明版,因为也嫌贵,就象现在一样。曾有藏书家说过,“书(线装古籍)价从来就没有便宜过”,我看,这家谱的价也从来就没有便宜过,就看谁的眼光超前,谁的兜里有钱了。

自从我99年来过歙县,后来却再也没来过,主要是,我交上了一位徐姓朋友,家就在歙县乡下,他不定时会给我送点谱什么的过来。还有,当时徽州和杭州还没有通高速,路极难走,那一次去竟花了十个半小时,自然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了。这次来徽州之前曾跟老徐通过电话,可他告诉我人在千岛湖,还得二、三天才能回去,应该是碰不上了。好在身边还有小鲍这位铁杆哥们,也不至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没想到才到歙县,一个电话过来,就把小鲍招走了,小鲍也没说什么事,只是千道万歉,急匆匆走了,临别之时,给了我一个电话,要我自己摸上门去,他已跟他联系好。到现在小鲍也没跟我解释那天倒底是什么事有这么急,弄得我一见他上线就哼哼二声,他也只好嘿嘿,说,下次您老砍我二刀解闷,小弟决不还手。总算我们一家三口没有流落在歙县街头,也理解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这二刀,暂且寄上。

小鲍走了,我们就近找了家宾馆住下,我用小鲍给我的电话号码联系。小鲍曾跟我说过,对方姓谭,人称谭公(家里大概还有一位谭婆),以前在某高校工作过,现在因病闲居在家,听说交往过的版本专家不少,经手过的善本也多。但我不敢要什么善本,只要家谱,通上电话后,话题也是从家谱开始。谭公说小鲍跟我说过了,现在你在什么地方?我过来接。

留妻儿在宾馆,跟着谭公到了谭府,在堂弄里碰上正要出门的谭婆,果然魁梧,与瘦弱的谭公相映成趣。谭公看过的好东西大概不少,什么宋刻元椠,听他自己说,摸过、嗅过的不下百部。我说怎么还嗅?谭公得意地摸摸油亮的秃头,说我教你一个窍门,对于古旧的东西,嗅觉比视觉都灵,嗅得多了,这道道就出来了,说得我一愣一愣的。其实也我听别人说起个这个诀窍,但鼻子失灵的时候多,实在不敢恭维,自然也就不敢多作尝试。

谭公手上并没有多少家谱,只有一册光绪七年的《渍溪汪氏宗谱》,开本极大,还是刻本,里面有双色套印的几叶诰敕之类的。家谱虽属古籍范畴,但与古籍正好相反,清乾隆以后活字本极多而刻本极稀,越接近民国时期越为明显,象到了晚清、民国这一时间段,在传统的修谱大省如皖、浙、苏、鄂、湘、川、粤、闽、赣等省份,真的很不容易看到刻本家谱,反倒是木活字本的家谱铺天盖地,翻一翻《中国家谱综合目录》和《上海图书馆馆藏家谱提要》就可以知道我所言不虚。这一册《汪氏》,刻功佳,纸墨精良,开本阔厚,原装的金丝楠木谱夹依旧完好,上面的书签也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确实养眼。

想问问谭公的售价如何,他却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晃起了二郎腿,咪起了眼跟我讲起这册谱的来历,从前,庙里有二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总之一句话,是说在他手上已有二年多了,谁来都没卖。我一听心凉了一半,老是说自己的东西怎么好怎么好的人,往往都不是善类,我自己就是这德性。索性在他对面也把二郎腿叠了起来,晃了这么二晃,倒不是想跟谭公PK,而是觉得这姿势很有个性,而且确实也有些累,算是松松筋骨。谭公却不晃了,说了句,一千如何?

(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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