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清醒过来,唐医生说已经度过危险,也做了各项检查,都显示无恙,许茂哲仍然十分担心。
唐医生也不知病因,只说也许平日过度劳累,多注意休息,补充微量元素应无大碍。
许茂哲规劝乐欣怡减少工作,他再也舍不得他心爱的女孩受累。
乐欣怡欣然接受,不久之后,许茂哲和她商议订婚,两人将在顶级饭店设宴公布婚讯。
乐欣怡有些迟疑,订婚和恋爱是不同的,后者她可以施展小手段推波助澜,助推自己坐上女朋友的位子,但订婚则意味着媒体会无限深挖她的背景,她想极力隐瞒的属于乐筱优的过去极有可能被曝光。
这一关非常凶险,稍不留神就有全盘倾覆的危险。
乐欣怡暗中筹谋,她先去派出所将身份证上的名字更名为乐欣怡,又花重金请来一帮闺蜜团和大学同学为自己加码。
工作减产后,许茂哲却在白天根本找不到乐欣怡的人,她谎称在上插花、瑜伽等私房课,实际上却在紧锣密鼓地和一众群演排练各个场合的活动,以求不露破绽。
订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订婚的消息很快见诸各大新闻平台,引起轰动。
连不怎么关心娱乐新闻的陈炳川也看到了这则消息,他只觉得新娘有点眼熟。
何秀秀看到这则消息时彻底惊呆,一股酸意从毛孔里渗出来。
她曾经悄悄翻过人事部的资料,发现乐欣怡的资料都有改动的痕迹,从毕业院校、工作履历到家庭背景改得和乐筱优简直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拍醒了陈炳川,把这一切告诉他,还翻出她拍到的资料照片给陈炳川看。
陈炳川迷迷糊糊地,到后来也惊得一点瞌睡都没了,两人相坐无言,又觉得细思极恐。
“报警吧!”陈炳川说。
“报警说什么呢?人还是原来的人,又不是谋杀,这从何报起?”
陈炳川抓了抓头,陷入纠结,“那怎么办?”
何秀秀瞪圆了杏眼,激动地说:“给她父母打电话,叫他们出面!乐筱优好歹是他们养大的,别人说的话不可信,自己爸妈出马,我就不信搬不到她!况且你看,报道上还说她的英国名牌大学校友,高知闺蜜团应邀参加订婚典礼。她的大学同学不就是你么?她的闺蜜不就是我么?这是诈骗呀!”
陈炳川经此一提醒,豁然开朗,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对!老婆你太有才了!”
何秀秀就势拿起手机塞给陈炳川,朝他努了努嘴。
陈炳川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打啊?”
在何秀秀的怒视下,他接过手机,嗫嚅道:“我打……”
十四
大半夜的,陈炳川料想乐爸乐妈指定要臭骂他一顿,谁知老两口接起电话乐呵呵地说:“小陈啊,没打扰我们,我们刚吃了午饭。不过我劝你就放过我家筱优吧!到底是你做了对不起筱优的混账事。不过这些都过去啦,我和你阿姨在美国什么落飞机度假呢!明天我们就去拉斯维加斯堵城逛逛去!离开了你,我们筱优多出息啊,还得谢谢你的成全啊……”
陈炳川支支吾吾,最后一脸讪讪地挂掉了手机。
何秀秀哀伤地用被子蒙住了头,她不禁想到乐筱优曾经对她说的话,“……我要是你,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应该谢谢你,帮我早一步验出人渣来。”
她顿时觉得嘴里发苦,她一脚把陈炳川踹下了床,把枕头丢给他吼道:“睡沙发去!”
订婚当天,乐欣怡穿着知名设计师设计的酒红色曳地礼服裙,佩戴一套宫廷红宝套装,整个人被通身的贵气衬托的明艳万方。
12人组成的闺蜜团身着淡粉色礼服,名校毕业的大学同学们谈吐不俗,穿着唐装的双亲气质卓然,这些身份和标签像一片片华美的丝绒花瓣陪衬出乐欣怡这朵高贵娇艳的花蕊。
她摇身一变成了名流门前颇具实力的新贵,声势浩大地登上许家门庭。
订婚的排场很浩大,许父邀请了众多名流富甲,赵明舟也在邀请之列,只不过他一向低调,不爱显山露水。
他出于对乐筱优的关注才特意赶来的,此刻他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打量着聚光灯下的美艳女子。
他在她那双浓妆遮掩下的明眸里,看不到内心盛放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巧饰之下的计算与精明。
那不是乐筱优曾经清澈单薄的眼睛里放得下的东西。
他又看了眼手机,微信里保存着乐筱优前一天半夜发来的信息,“赵医生,救我,我不想消失,我也不想再欺骗了,我一直在吃你给我的抗抑郁药,但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乐欣怡正在布置得花团锦簇的草坪上跟许茂琪闲聊,许茂琪恰巧被叫过去拍照,暂时离开。
赵明舟走进乐欣怡,在她身旁举起香槟说道:“乐小姐,恭喜你!”
乐欣怡莞尔一笑,拿起香槟却呆住了,眼里流动着几分挣扎:“赵医生……”
赵明舟举起酒杯与她凌空一碰,说:“当人们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弥补它,继而再说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上一个,最终就会活在永无止境的谎言里。对此,你怎么看?”
乐欣怡恢复一贯的冷静和缜密,微笑着说:“谁不是活在谎言中呢?谎言和真相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太过分明的界限是不存在的。”
“不,与其说谎言和真相只有一线之隔,不如说人们永远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心,唯有人的心才是澄明的,无论是欲望还是渴望都逃不过心的审判。乐小姐,我想你的本心并不愿意永远活在谎言里,但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在那之前你仍然有机会去修正。”
她还想反驳,许茂哲走上前来打断了她,他深情地牵着她,紧贴在她身侧,向赵明舟举杯示意,“抱歉,我得带走我的未婚妻了。”
赵明舟绅士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乐欣怡离开的背影,眼里闪动着睿智的光。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你一定可以战胜她的,要相信自己,乐筱优。”
十五
一对璧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交换了订婚戒指。
许茂哲拥着乐欣怡,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轻声说道:“我的心将永远为你而动,我已经管不住它了,请你为我妥善保存,直到永远,好吗?”
面对许茂哲炽烈不渝的眼神,乐欣怡垂下眼点了点头,眼角坠下一滴泪。
此时乐筱优在湖心睡着,眼角同时流出一滴泪,乐欣怡仿佛听见心碎的声音,
不会回头的,不可能再回头!她仰起脸,挂上幸福的笑容,抬手挽住许茂哲登上一辆加长礼宾车,绝尘而去。
他们挽手到机场登上前往瑞士的专机,踏上期待已久的订婚旅行。
十几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抵达下榻的酒店,旅途劳顿,便早早休息。
翌日一早,乐欣怡迷迷糊糊睁开眼,傻傻瞪着躺在身边穿着睡衣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许茂哲被惊醒,望着面色苍白的乐欣怡说:“Cindy,你怎么了?”
“别过来!”乐欣怡惊恐地盯着许茂哲,飞速后退,转身躲进了洗手间,无论许茂哲怎么叫门她都不开。
最后只好叫来了酒店管家,打开门后,乐欣怡哀求道:“许,许先生,你听我解释,我,我不是乐欣怡,我是乐筱优!”
许茂哲一愣,以为她在给自己开玩笑,然而望着面前乐欣怡那惶恐万分的眼神,还有慌乱的举止,根本不像装的。
一个可怕的事实砸在眼前,这个乐欣怡,哦,不,应该是跟乐欣怡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根本不是乐欣怡!
许茂哲提着乐筱优的领子吼道:“你到底是谁?你把Cindy藏到哪里去了!”
乐筱优抱着头瑟缩成一团,无助又弱小。
许茂哲只好押着乐筱优连夜定航班回国。一落地,他立即带她去了唐医生处,唐医生又为乐筱优做了各项检查,最后得出结论,乐欣怡很可能因为什么事件受到刺激,暂时性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许茂哲望着一脸惊惧和懵懂的乐筱优,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茂哲驱车赶往郊外的别墅,去接乐欣怡的父母过来陪伴乐欣怡。当他赶到的时候,那栋别墅早已人去楼空,物业告诉他,租期已满,租客退了房子。
而租客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中介公司,许茂哲查不到任何有关这房子的信息。
唐医生打电话过来,告知他乐筱优已经离开病房,不知所踪。
许茂哲狠狠捶打在方向盘上,又驱车赶往乐欣怡租住的公寓,仍然扑了个空,他焦虑万分,整个人颓丧不已。
此刻,乐筱优正抱膝坐在房间里发呆,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抛洒进来,映出一地金色。
赵明舟敲了敲门,端着一杯热茶进来放在桌上,说道:“在想什么?”
“我……”乐筱优张了张嘴,迟疑着说:“赵医生,我觉得我很对不起许茂哲,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还是欺骗了他,我该怎么办呢?”
赵明舟望着乐筱优纯良的泪眼,语气安慰地说道:“的确,这件事里,受伤最大的自然是许茂哲,但伤害他的是你的分裂人格乐欣怡,尽管闯下这么大的祸,但还不至于无法挽回。”
“筱优,其实你让我很惊讶,你最终抑制住了乐欣怡这个强大的人格,你真的很了不起!”赵明舟望着乐筱优,真诚地说道。
十六
乐筱优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说:“如果乐欣怡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我就来找你寻求帮助,或者去看精神科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了。”
赵明舟温和地说:“每个人内心都住着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另一个自己,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和另一个自己角逐,无论最终哪一方胜出,都逃不过内心的牢笼。虽然是乐欣怡操控了你的意志,但她的烂摊子还得要你来收拾。”
乐欣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
几天后,乐筱优敲响了茂尚集团人事部的大门,以乐欣怡的名义提交辞职,她的身后躲着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她稳住心神,和人事经理单独交谈了一个小时才出来。
随后许茂哲闻讯赶来,他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下巴上冒出青渣,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抓着乐筱优的手臂,说道:“Cindy你回来了?这么多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去了你父母家,他们说,他们说……”
乐筱优垂下头,低声说:“那不是我的父母,那是乐……是业余演员扮演的。”
许茂哲不可置信地盯着乐筱优,人事经理见状赶紧把办公室腾出来,自己躲了出去,还乖巧地带上门。
门外,何秀秀凑上来一惊一乍地问:“怎么了?许公子和他未婚妻在里面?”
人事经理把何秀秀以及一帮好事的围观群众像赶鸭子一样赶走了。
乐筱优松了口气,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诊断书递给许茂哲,轻轻地说:“许先生,抱歉,直到今天我才能以我本来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我是乐筱优,而乐欣怡……”
许茂哲一边听乐筱优陈述,一边打开诊断书,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诊断结果为:重型人格障碍。
许茂哲皱着眉,摇着头说:“不可能的,乐欣怡是你分裂的一个人格?开什么玩笑!那这么说,Cindy为了和我在一起,请演员扮演她的父母,那订婚宴上的闺蜜,大学同学,那些亲朋好友也都是花钱请来的?”
许茂哲混乱了,一时无法接受。
“许先生,非常抱歉!”乐筱优弯腰向他鞠了一躬。
过了很久,许茂哲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望着乐筱优问道:“乐欣怡永远不会回来了?”
乐筱优迟疑着,最后点了点头。
许茂哲抿着唇,淡淡地说了一声:“你走吧!”
乐筱优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走出写字楼,大大呼了一口气,身体变得轻松起来。
办公室里,许茂哲打开丝绒盒子,拿起那条心形红宝石项链捧在手里,许茂琪推开门走进来,在他身后唤道:“哥哥,人走了……”
她见许茂哲一言不发,又气鼓鼓起走上前说:“哥,你要是气不过,我们就告她吧,她欺骗了你的感情,欺骗了我们全家!”
许茂哲深深叹了口气,说:“谁叫你跑来的!这里是公司,不是剧院,回你的学校去,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说完大踏步走出办公室。
十七
一年后的一天,赵明舟下了班,在笔记本上打开一个艺术网站,点开页面,主页上是一名插画师的简介,下方的相册罗列着她的插画作品。
其中一张插画绘制的是一个在湖面上起舞的少女,以四十五度角的浓墨侵染出一只黑天鹅,相对留白的部分以淡墨描绘出一只白天鹅。
色彩对撞强烈却恰到好处地在起舞的少女身上过度,构图均衡,用色凝练简洁。
作品简介写的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白天鹅和一只黑天鹅,黑与白不代表善与恶,那只是灵魂的一体两面。
乐筱优正在伏案画插画,手机震动一声,她打开一看,是赵明舟发来的信息,“筱优,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乐筱优拿起手机点开语音说:“现在我还不知道,等我完成今天的作品再说吧!”发完又低头画起来。
几个小时以后,乐筱优吹干画面,喷上定画液,长吁了一口气,终于画完了!
她伸了个懒腰,门口响起敲门声,乐筱优打开门,只见赵明舟怀抱着一束百合花站在门口,微笑着问道:“乐大画家,敢问你的作品完成了吗?”
乐筱优一怔,刚要回答,赵明舟把花束递给她,轻轻地说:“生日快乐!”
乐筱优意外地红了脸,“送给我的?”她低头闻了闻,顿觉馨香满怀,她愉快地道了声谢。
“还没吃饭吧,今天你过生日,寿星是要吃长寿面的。让我来露一手!”赵明舟看着她把花插好,起身走进了厨房。
“那我来帮你!”乐筱优跟着跑进了厨房。
窗外,夜色如墨,星光点点,长街上车来车往,城市的脉动逐渐慢了下来。
一辆宝蓝色保时捷穿行在马路上,许茂哲驾车来到约定的餐厅,把怀里的一束香槟玫瑰递给对面的女子。
他们融洽地坐下来用餐,女子言笑晏晏,谈吐大方,富有格调的灯光在她瓷白的脸上晕开,许茂哲不觉恍惚起来,眼前的笑容和一年前的另一张笑容重合起来。
他摇了摇头,视线恢复清明,对面的女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两人用完餐,许茂哲又驾车把女孩送回家。
独自回来的路上,许茂哲将烟头丢出窗外,他的心情有些低迷,这段时间,许父接连安排他和众多名门千金相亲,他毫无兴致,每次都是勉强敷衍。
他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忘掉那个人,很显然他失败了。
几天后,他向许父申请飞往瑞士进修,许父答应了,他独自坐在前往瑞士的班机上,凝望着银翼划破云层,晨曦的光在他的脸上度了一层金。
他望着越来越小的城市,轻轻地说:“Cindy,再会!”
尾声
乐筱优睡着了。
她接了一项插画单子,紧锣密鼓地忙碌了一个月,总算完成了。
她在灯下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大概是忙累了,她就这样靠在工作台上睡着了。
“醒醒,乐筱优!”
一只手重重把她摇醒,乐筱优缓缓睁开眼,看清对方的脸后,顿时一个激灵跳起来。
“你!你……”
“你什么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太软弱是会被人欺负的,你要是搞不定,就让我出马,怎么样?”
乐欣怡支颐望着她,勾着乐筱优的下巴对她眨了眨眼。
乐筱优往后一撤,定了定神,说:“你怎么出来了?”
“我只是暂时休息,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回来的,这么久没见,你可想念我了?”
乐筱优苦着脸望着她,一副求你饶了我的表情。
“我是你的超级加强版,在每一个方面都远远胜过你。要不是你和赵明舟联手,暗中算计我,偷偷吃药,抑制了大部分激素水平,那困在这儿的就是你了,哼!”
乐欣怡的体态变得幼态了许多,完全是一幅少女的样貌,连带着说话也有些幼稚。但乐筱优却感到这样的乐欣怡莫名可爱多了。
她走上来,忽然伸出手一把搂住乐欣怡,揉着她的发顶说:“谢谢你!我最棒的加强版!”
乐欣怡呆住了,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她嫌弃地推开了乐筱优,伸出食指点着对方的额头,说:“你也不差啦,不要整天嫌弃自己!”
“要是那个赵明舟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我可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乐欣怡说完这句,转身一个漂亮地鱼跃,跳进了清澈的湖面,像一尾鱼儿,转眼游向深处。
乐筱优在睡梦里,露出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