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洗

遇见女孩那年夏天，男孩大概7、8岁，正是讨人厌，狗见嫌的年纪。

男孩的母亲信仰基督，每个星期天的上午，都会去镇上的教堂做礼拜。让男孩一个人在家里，不放心，就带着他一起去。

男孩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比起在家里和伙伴们一起上树掏鸟、偷菜摸鱼，教堂里枯燥的讲经和单调的唱诗，让他昏昏欲睡。

坐不住凳子的时候，他时常偷偷溜走。

母亲知他不会走远，便随他去了。

教堂很俭朴，白墙红瓦，尖尖的屋顶上，矗立着一个斑驳的十字架，晌午时，影子会投射在门前铁栅栏围城的小院子里。围栏上爬满植物，其间隐匿着各种昆虫，嗡鸣的蟋蟀、斑斓的蝴蝶、跳跃的蚂蚱，有时还会遇见一两只螳螂，威风凛凛的样子。

男孩总是会对新奇的事物感兴趣，有时甚至会很残忍。随着蟋蟀的叫声找到它，用藏身的石头，将它砸瘪；捉住蝴蝶，然后撕掉美丽的翅膀；把蚂蚱的大腿扯断……总之，对于男孩来讲，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破坏力。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上午，男孩从教堂溜到院子里，居然没有捉到一只有趣的昆虫，这当然没法阻碍他的好奇心，无所事事的他，在墙角找到一个蚂蚁洞，接了自来水，灌了进去。

没多久，忙碌的蚂蚁们便被这从天而降的洪水冲得四散逃难。看着在水中挣扎的蚂蚁，男孩有着莫名的满足感。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专注的男孩被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长长头发的女孩站在身后。

她背对着阳光，周身围绕着一圈淡淡的光环。

许是心虚，男孩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哎呀。”女孩还是发现了男孩的秘密，一把夺过水瓶，蹲下来，用木棍在地上画出几道小沟，将集中的水流引开，蚂蚁们有了喘息的机会，女孩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语气里满是责怪却格外温柔。

“因为好玩！”男孩像做错了事一样，站起来。

“可它们都是生命呀。”女孩没有回头，可看着女孩蹲着的背影，男孩觉得她很奇怪，又感到说不出的窘迫。

如果不是大人从教堂里出来，男孩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女孩。

后来的几天，女孩的样子总是在男孩眼前浮现。

他忍不住跟母亲问起女孩。母亲告诉他，女孩是跟教堂里最近邀请讲经的神父一起来的，因为皮肤很白，长得很好看，大人们都叫她小玛利亚。

又是一个礼拜天，男孩竟主动要求去教堂。那天神父恰巧讲的是圣经里一段故事，摩西分红海，救了以色列人。

男孩听的时候，就想到那天女孩拯救蚂蚁的事情。他抬头去找女孩，发现女孩坐在窗边，阳光斜斜照在她的身上，她长长的眼睫毛清晰可见。

男孩觉得很神奇，每次看到她，她的身上都罩着一圈光晕。

有天，母亲在做饭时，竟主动和邻居说起了女孩。

小玛利亚真是可怜。

母亲无意间的闲聊，男孩却特别在意。原来，女孩是神父的外孙女，因为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所以父母放弃管她，只是姥爷带着她四处讲经。

再次去教堂，男孩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一直望着女孩，在唱诗的时候，他听到她的声音，真好听。

神父在这个小镇逗留一个月的时间。

母亲说，这个神父是她觉得讲得最好的，可惜，下周他就要走了。

那么，小玛利亚也走么?

她肯定要跟着神父走呀。

男孩想要去和女孩告别，可是他在教堂里怎么也没有找到她，一直到礼拜结束，人们陆陆续续离场，女孩也没有出现。

男孩坐在长椅上迟迟不肯离去，眼睛一直望着讲台。

男孩的坚持引起神父的注意，他走到男孩身边。

小玛利亚呢？

她一早先去车站了，一会儿我们要去下一个城市。

不回来了么？

也许还会回来。

我不想让你们走。

神父愣了一下，然后摸着他的头说，主与你，与我，与我们同在。

母亲请求神父为男孩受洗。神父答应了。当神父用圣水在男孩额前画下一个十字后，男孩强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后来，男孩再也没见过女孩，也再也没去过教堂。再后来，他结婚生子，每次看着女儿拿面包屑喂蚂蚁，他总会想起那年夏天曾受过的洗礼。

生命中总会有一些美好，一直与我们同在。

米乐

2017.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