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的雨连绵不断,无声无息的打湿楼前的树,院里的花,地上的草。
每次向天背对我的时候,我知道她又在流泪,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我从背后搂紧她,泪水浸湿了她的头发。有时向天也会转过身来,两个人紧拥着抽泣着睡去,第二天早上收获了两双红肿的眼泡。
这天晚上,我回家后听到向天在楼上跟谁在吵架:“一条腿算什么,我可以做你的一条腿啊,那年说好的我会好好陪你过完这一生,你却走了,这叫什么?你不守信用!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闯的祸,我也能跟你一起面对!”
“你刚才说什么?谁闯了祸?”
见我进来,她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还能有谁?我爸呗。”
我心里一惊,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过去温柔的抱住她:“你爸闯了什么祸?”
“是我猜的,我妈也这么怀疑,他准是碰上大事了。最后一晚你陪着他,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他叫醒,他说要喝水,给他倒了水,又清了尿袋,就被他派去买早点了,回来就出事了。”这套台词我背过无数遍了。
“我妈总觉得我爸去朔方的山沟里有蹊跷,托人到朔方县交警队调查,原来那时车里还有一个女人,当场死了。我妈说是我爸以前的同事,这里面肯定有事,正找侦探公司调查。”
“不能让她调查!”
“为什么?”向天警觉的看着我,我意识到刚才说话太急了,轻轻的抓起她的手柔声细气的说:“我相信爸爸不是那种人,你想啊,人都已经死了,侦探公司的人怎么调查?还不是找活着的人调查,这一查必定就是满城风雨,没事也得让大家传出事来,给死人留点尊严好不好?”
向天一个劲地点头,“我也阻拦过,可是我妈说不查她会闷死。”
这段日子,我和向天经常回H市陪岳母,她总是若无其事的给我们做一桌饭菜。我在火车上就开始准备笑话,把道听途说来的,网上翻来的笑话说给她听,她也总是尽量的跟着笑,但是没有发自内心的热情,再好听的笑话大家也只是干笑两声就过去了。
我决定给岳母买件礼物,“你妈妈喜欢什么?”
“喜欢玉,喜欢花草,艺术品,喜欢漂亮衣服。”
“这次回去咱们给老人们买件衣服吧。”
向天却说:“我不敢给我妈买衣服,我怕她看不上。她特别难伺候,属于活的极认真的那种人,她说,买衣服不只是选择款式、花色、材质、做工,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品味、修养、阶层、心态,她总是说,衣服就是一个人内涵的外在体现,是一种文化符号、你选择穿戴什么样的衣冠,说明你就是什么样的人。我和爸爸的衣服都得经过她的严格挑选,有时候转半天也买不上一件。哎呦,看着都累,不就穿个衣服吗,至于吗?
我妈妈衣服不是很多,但每一件都很精致,她挑衣服还会反过来看背面的每一个针脚,每一道车缝,有一个地方不好都不买,渐渐地她能买的服装就剩了那几个牌子,每次到了新款人家总是先通知她,等她挑过了再上架。”
我也给妈妈买了几件衣服,我记得妈妈从来不买贵一点的衣服,她说,一件衣服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舍不得啊。我从小就看妈妈夏天买毛衣、羽绒服、呢子大衣、靴子,冬天买连衣裙、T恤衫、凉鞋,如今她儿子有钱了,我再不让妈妈这么可怜巴巴的日子。
转了一圈,向天给妈妈买了一双手工刺绣的皮拖鞋,白色的皮面上,绣着一棵碧绿的兰花,两只漂亮的蝴蝶一大一小,栩栩如生。我一看价钱,直咂舌,比我给妈妈买的一件衣服还贵。
这次在火车上没有心情准备笑话,我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周六,岳母要去照顾病重的姥姥,中午吃罢午饭就走了。我和向天翻找她和侦探公司的合同,我第一次进岳父母的卧室。
我是中央是一个架子床,三面的床帮有精美的花纹,漂亮的帷幔从床顶垂下来,严密得像个小房子。床前放着脚蹬,墙边有两个红木大衣柜,屋角立着一个五斗柜。
向天果然在五斗柜里找到了合同,向天逐句的琢磨合同的文本,我的眼睛则搜寻侦探公司的电话。
第二天,我把侦探公司老板约出来见面。
老板是个50多岁瘦小而精明的家伙,我说明了意图,“按我说的办,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老板的眼睛贼溜溜的转来转去,“这违反我们的职业道德,我要为客户负责。”
“再加一万!不干就算了。”
他一边奸笑着一边说,“我们真的没这么干过。”
“我已经查过了,你的公司没有注册,也就是说是非法的。”
“呵呵,小子,别来这一套!”随即像唱变脸一样换了一副笑脸,“有什么事好商量。”
又是一个周末,岳母回来时手里拿个档案袋,向天立刻接了过去,拿出里面的资料看了又看,“原来是付阿姨,她人那么好,真是可惜!我就说不会有什么事的。”
“如果真没事你伯伯和你爸为什么瞒着咱们?”
我在一旁说:“我陪床的时候爸爸跟我说过,付老师从北京回来,说家里有急事,她们村又偏僻,下了长途汽车还要走很远的山路,她找爸爸送她回家。”
“我上朔中的时候,付阿姨帮了咱们那么多忙,爸爸送她一次也不为过吧。不是他们有意要瞒谁,爸爸出事那几天咱们心里难受,谁也没顾上问这事儿。”
吃完饭,我和向天收拾桌子,岳母去了书房。向天刷碗的时候我凑近书房听到岳母打电话又在找侦探公司。
我回来凑近她耳朵说:“妈妈又在找侦探公司,得想办法阻止她。”
向天真是个好演员,只见她双手举起正在刷的盘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咣当!”岳母听到声音从书房跑出来:“怎么了?伤着没有?”
向天“噗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妈妈,我求你不要调查了!我拿性命为我爸担保,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求你给死人留点尊严,给我们自己留点脸面吧。”边说边哭起来。
突然岳母惊叫起来,地上有血,是从向天的腿上流出来的!我从背后把向天提溜起来,原来她跪到了盘子的碎渣上。
岳母抱住她,母女俩抱头痛哭。岳母答应,从此再不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