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4

紫虚子哈哈一笑，道：“就算是他说错了罢！历来冰鉴之术，纵千看千准，也难免有出错的时候。师弟此行的心愿已足，这就请回罢。恕贫道不奉陪了。”说着撩衣举步，便要往山下行去。董陵慌忙道：“师兄留步！”紫虚子回过头道：“你还有何话说？”董陵迟疑片刻，脑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间多年前和紫虚子同窗求学于同乡老儒门下的情景又浮上心头。那时紫虚子无论才气悟性均为同辈中佼佼者，指物成诗，倚马成文，字字珠玑且辞赡气充，人也是生得一表人才轩昂洒脱，深得先生赞赏喜爱，每每与人云：“此乃吾足下踏杀天下人之马驹。”怀让禅师见六祖时六祖曾云：“西天般若多罗识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后怀让门下果然出弟子马祖道一，徒孙百丈怀海，光大六祖教义而成禅宗沩仰、临济二宗。先生引此为喻，可见他对紫虚子的器重。谁知大比之前，紫虚子竟然飘然辞师，随一个云游道人而去，此事在乡里亦成一段奇闻。董陵昔年读书极为刻苦，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考经义之熟则先生门下无出其右，他一直不忿先生对紫虚子另眼相看，故更加发奋用功，始终不信己不如人。紫虚子当年有些恃才傲物，常以擎天一柱自许，如董陵般死读书之流从不入他法眼。因此董陵更加嫉恨，登科后几经辗转，于仕途官场用心尤其良苦，所以才有今日成就。然他心胸狭窄，始终不忘要和紫虚子一较高下，故虽宦海沉浮，却一直暗中留心寻访紫虚子下落，而紫虚子虽弃文学武，却也终成道门一代宗师，亦是武林中大大有名之人，终于被他访知了隐居之地；加之他新拜太师，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一鼓作气的要来羞辱紫虚子一番。谁知紫虚子虽然功业上无甚建树，却也并非潦倒落魄，气度高华轩举更胜往日，而词锋犀利犹胜当初，一见面自己的荣华尊贵便被他批得一钱不值体无完肤，骄矜之气已自泄了一半。知道先生当年一番苦心之后，心中也自感触万千；紫虚子坦言认输，又让他心里有几分欢喜和空虚，嫉恨之情自然消除，故人之情便上来了。这许多感情纠缠在心头，不知是何滋味，此时便惟盼留得紫虚子多说几句话，也好排遣排遣心头杂乱情绪。紫虚子既然问他还有何话说，他便打起精神道：“师兄，你我一别半生，相见不易，不可辜负了今宵这空山明月，夜露清风。便多谈片刻又有何妨？”

紫虚子观他颜色知他心意，长叹一声道：“并非是作师兄的拒人千里之外，实在是我虽修道多年，火性却仍未全灭，当年的恃才放旷还留得几分，而师弟你又是最好争竞，我怕一言不合挑起争端徒伤感情。在师弟你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在我是影响道心修行，何苦呢？”

董陵道：“师兄此言差矣！此刻我是世间名利客，你是尘外逍遥人，你我并无利害冲突，纵然有个言语之争，又算得甚么？师弟虽然心胸狭窄，却还不至于偌大年纪还为一两句话较起真来。你我毕竟都不是当年血气方刚少年郎啦！”

紫虚子淡淡一笑，转身道：“如此便好。贫道空守穷庐这许多年，也许久不曾与人纵怀畅谈了。今日既蒙师弟光降，又有如此雅兴，便做一回东又有何妨？蜗居就在离此不远处，师弟可愿随我前去秉烛夜谈？”

董陵欣然点头道：“如此甚好，多谢师兄美意。”忽然身子一轻，已被紫虚子提起，泠泠然如御风乘云，但见山道两旁树木不住倒退，眼前景物瞬间变幻。他自己也曾拜师学得上乘武功，想不到却被紫虚子这么说拿便随手拿来，全无一点还手之力，而这等提气轻身的本领，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两名劲装贴身护卫都是大内高手，却是眼睁睁看着紫虚子挟持董陵而去，刹那间人影便已不见，身法迅捷有如鬼魅。正在追悔莫及之时，已听得远远传来紫虚子的笑声道：“太师明早便回此处，两位静心等待便可。”两人狐疑不定，却又不得不相信这中原武林道门第一高人的说话，惟有安心守在原地等待。

紫虚子提着董陵过桥度山，攀岩涉水，不多时转到一座洞府前面。但见水光闪亮，由檐角泻下来，便如帘子一般，却是引来的一缕山泉。四周翠树森森，修竹簌簌，左有瀑布飞湍，激流直下，右有峭壁千寻，怪石嶙峋。水色山光，月华皎洁，四处均是清气飘然，令人顿忘尘寰。紫虚子至此才把董陵放下，笑道声：“得罪。”一掌向洞门旁一块状如麒麟蹲坐的大石拍去。掌风到处，麒麟石缓缓在原地旋转起来，檐上水流应声而止，而洞口石门则自然向两边移开，露出洞口来。紫虚子这才拱手向董陵道：“师弟请进，这里便是贫道的栖身之处了。”董陵举步进洞，但见洞内处处雕栏石砌，琪花瑶草，器具布置无不匠心独运，若非世外仙家，定是人间天上，只是不见人影。董陵随着紫虚子一路行去，不由得道：“师兄虽不能治国治民，却治了好个家业！只不知为何门庭寥落人丁希少呢？”紫虚子道：“这里倒也并非是贫道一手置的，而是由先师传下，到得我手里再略加修整，又有小徒别出心裁巧加雕琢，才有如今景致规模。先师仙去已久，几个劣徒长大成人后各立门户去了，故偌大洞府只留得贫道一人。”董陵欣然道：“原来尚有师侄。只不知师兄的高足是在哪方主持，何处清修？待师弟禀明皇上，也可博个御笔题封，替师兄光耀门户传承香火。”紫虚子笑道：“我那劣徒虽然驽钝平常，却自有生计过活，不劳师弟挂心了。”两人谈谈说说，却早已来到后门。原来这洞府后门出去正是一个山谷，谷内碧水潺湲，绿树掩映，又有一座白石亭子矗立其间。时值夏日，一带碧水中有数支芙蕖亭亭玉立，摇曳生姿，水面又有荷叶田田如盖。紫虚子领着董陵来到亭上，撮唇作啸。董陵正在好奇，但见一头白猿纵跃而来，双目灵动有神，望向紫虚子，似待吩咐。紫虚子笑抚其首，道：“今日贵客临门，你去把我那珍藏的‘碧泉寒波’拿一壶出来飨客，若有什么时鲜新果取几样来罢！”白猿口中发出几声鸣啸之声，点头径去。不多时却见白猿领着几个大小猿猴过来，抱的抱着酒壶，捧的捧着果盘，按次序各各放在石桌上。白猿更取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亲自捧与紫虚子，一杯着个小猴捧与董陵。董陵生平未见过此等奇观，大觉新鲜，见猴儿殷勤连忙接在手里。紫虚子笑骂道：“这猢狲没规没矩。太师今来是客，你不先敬他倒先敬主人已是不该，却又着个小猴儿端酒给他，难道你敬太师一杯酒也辱没了你么？”说着拍拍它的背，道：“去罢！”白猿领命带着那几个猴儿恭敬退下，便如仆从一般，到得亭下始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