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荒废了这如春日般温煦的时光

6号,6号,铅-笔,请进入内镜1室。6号,6号,铅-笔,请进入内镜1室。叫号机生硬的,一字一顿的呼叫着,姓和名之间要停顿一秒,等呼叫机响了两遍,又等了3分钟后,我才从等候区起身走向内镜室,因为不想让等候区的人们目送我的背影进入手术室,心里还在嘀咕着:哦!他就是刘栋,他要进去受苦了。

此前,服务台的护士让我选择全麻还是半麻,全麻进入睡眠模式,无知无觉。半麻只是麻醉食道,无疼痛感,但会有恶心呕吐感。我心中在选择:书写生活,那就应该多体验生活;我还年轻,就应该清清醒醒的体验一把胃镜插入身体的过程,也挑战一下自己的忍耐度和恐惧感。我说:半麻!

“啪”的一声,身后的门应声而闭,内镜室没有一扇窗户,并不透光,顶部的白炽灯煞白的把灯光撒满整个房间,雪白的墙又反射着光线到瓷白的地砖上,透着冷冷的光芒,整个房间显得冷清和肃穆。这是间大房间,中间拉着深蓝色的幕帘,那边传来医生的低语,似乎还有病人的呻吟,这边摆着一张窄床,几个电脑设备,一个医生,三四个护士,来回收拾着上一个手术的残局,面无表情。

护士确认姓名后,让我吃下药:一个玻璃瓶里面晃着粘稠的液体,插上吸管,喝下去感觉像浆糊,不一会儿嘴里、食道发麻,已经没有了知觉。

侧躺,面对着护士,我是木偶,被牵线者指挥着。同时也仿佛是一个孩子,面对母亲严厉的命令和坚定的目光,我只得遵守,稍微慢了一下,紧促的语调又一次强调着:“面对我,躺下!“紧接着嘴巴里被塞入一个白色的短管,让我用牙齿咬住,两边的挂绳套在耳上,试了试咬紧的力度,白色的管子凉凉的,没有质感的反馈。我感觉像是中弹的特工躺在床上,嘴巴里塞住一个硬物,紧紧咬住,等待着朋友帮我取出射入身体的子弹。

“第一次做吗?”医生的询问唤回了我,点头示意间发现医生已经站在面前,双手一前一后握着一根黑色管,大拇指般粗,头部亮着灯光,管子长长的,还有纹路,像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鼻子吸气,嘴巴呼气,你试试。”我试了试,可以轻松做到。“腿不要伸直,弯曲,身体放轻松,不要僵硬。”这是旁边的护士在补刀,她手里还握着管子的尾部,站在医生的后面。我动了动腿,才发现,此时的我已经双腿僵硬,肌肉紧促,双手已经不自觉的抓紧了床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此时的身体已经全身戒备了。

医生前进一步,靠了过来,他都没有给我一个要开始了的信号,手中的黑蛇便嗖一声窜了过来!头部摄像头闪着光,倏忽一下,便进入了口腔。滑滑的凉凉的管路触及咽喉的时候,强烈的呕吐感劈天盖地的猛烈袭来,没有渐变的过程,不适宜指数从零突变到爆表!呼吸凌乱并紧促,早就忘记了什么鼻子呼吸,嘴巴呼气。心跳加速,如果此时有心电监护仪的话,设备肯定会滴滴滴一阵紧促报警。身体本能的开始排斥抗拒,不由自主的后退,就像是一个被严刑逼供的人,被人狠狠地按住头塞进了冰冷的凉水里,窒息和抗拒。

“不要动!呼吸!深呼吸!最难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医生的声音缓和了慌乱的自己,试着调整呼吸,鼻子从空间里吸气,然后嘴巴呼出来,气体穿过白色的套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像是喉咙里插着管子的重症病人在借助呼吸机在呼吸。“你做的很不错了。”护士在安慰我,“现在呼吸有些紧促,放缓。”又一顿深呼吸调整后,趋于平静,却察觉到一滴不争气的泪水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滑到了耳边。

管子掠过了喉咙,呕吐感减少,确实比刚才好一些,冰凉凉的管子插在食管里,我能清晰感觉管子在随着医生的手在一寸一寸的往里续,那动作使我想到了疏通下水道的工人。

来到胃部,呕吐的不适感再来袭,翻山倒海像孙悟空在舞弄金箍棒。医生还要借助手里的工具往里鼓气,使胃部膨胀,以便观察。“胃溃疡,准备取样。”护士拿出一根仿佛铁丝般的细长工具,借助胃镜管路伸入胃部,取样,然后拿出。“一次,两次。”医生在计数。

终于结束了,取出时没有感觉。护士剪下耳边的挂绳,取下口中的白色套管,让我吐出口水,擦净嘴边污渍后,交给我一个小塑料瓶,里面是取样。“把取样交给服务台可以走了,两个小时后再吃饭。”护士说完没有再多交代,就像我刚进来时一样,自顾自的忙她的事了,准备接待着下一个病人。我站起来,穿上衣服,门已经打开,站着2位女士,一位应是病人,依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手捂着腹部呻吟,身躯深深弓着,像个煮熟的大虾。医生问着“怎么了?不舒服?”我没听到病人怎么回复,我已经走出了手术室。

医院外面,温煦的阳光透过茂密树叶间隙,洒在地面上,春天气息随风而来,扑在眼眉鼻息间。春天象征着苏醒,万物生机勃勃,像个婴儿在开始他的人生。可不得不说的是每一个人自出生后就开始奔向了同一个终点——死亡,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于是,我们在生命里成长,生活,求学,工作,开展着自己的人生计划,如果有一天突然被诊断宣告了死亡就在不久的某一天,会怎么面对呢?

我想起在诊室里,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后对一位病人家属说:“从检查结果看,肠道癌症已经向肝部内脏转移,需要做肠镜确诊,但是基本上已经是很大概率了。”医生语气平缓,表情平淡,是医生看过太多的这类症状的病人,早已经麻木了,还是作为医生这个职业,就应该如此严肃无情?我不知道,我只看到病人家属的女儿咽喉颤抖了一下,这是一道惊天的霹雳在她的小宇宙里炸裂,她茫然的都没有在听医生说什么,眼神空洞,呆若木鸡。

我也想起曾经在儿科里陪流感发烧的小儿吊水,空闲期我在儿科诊室外踱步,一位妈妈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男孩,她的丈夫——男孩的爸爸手扶着妈妈,跑着冲向诊室,急呼着“大夫大夫,快看看我的孩子。”医生从围了三圈的病人里突围出来接应。我看着这一家人被带到旁边的急救室,看着爸爸妈妈匆忙的带孩子去做检查,等报告出来带给医生时,妈妈眼睛泪光闪闪,止不住的抽泣,爸爸把妈妈头埋在自己宽阔的胸怀里,一手抚摸着妈妈的头发安慰着,一手用手机搜索着报告的相关字段,不停地说给妈妈听,妈妈时而点点头,时而抬头看着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当医生在解读报告时,年轻的妈妈再也忍不住,趴在爸爸肩膀上,双肩不停地耸动,泪流满面。我不再忍心看这幕,我只听到那孩子才3岁,比我小儿还小一岁。

再大的伤悲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无力,死神不会因人类的仁慈和彼此的依依不舍而宽恕。已经被审判了终点的人在奋力的和死神搏斗着,而还在健康生活的你我,应该珍爱生命,爱惜身体,做有意义的事,莫要荒废了这如春日般温煦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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