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穆斯林葬礼》(十五)

一本书的情节经历了跌宕起伏的高潮期,走到最后也就是舒缓地落潮了。那些令人伤感的人和事都已经过尘埃落定,不管多苦,多痛,都像日历一样被掀过去了。没有人再看到亡人的快乐和不堪,只能看到活着的人和物无尽的悲喜和兴衰。

新月走了,韩子奇也走了,这个家庭最令人纠结的人都去了。人生下来就不可能再活着离开,告别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死了的人再留恋,也无法重新来一次。活着的人再痛苦,也无法挽回一切,只能继续走下去。

今天继续解读这本书的最后一段(十六)月魂

多年以后,一个女人来到了博雅宅,望着曾经熟悉现在已经斑驳不堪的地方,她感慨万千。离家三十三年了,她内心特别激动,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门开处,一个女孩出现在她的眼里,她心一热,这不是她的女儿吗?哦,应该不对,按时间推算,她离家已经三十三年,她的女儿已是中年,那这酷似女儿的女孩会是谁呢?难道是女儿的孩子?

这个女人就是梁冰玉。阔别三十多年的梁冰玉回来了,这里是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家。时间可以冲刷掉许多生活的污渍,但有一些东西早已经纂刻进心里。

离家时满头青丝,归来时已是两鬓白霜。不管生活曾经给过梁冰玉什么,都已经过去,她终于回家了。

前文已经说过,陈淑彦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侄女似姑,这个女孩正是天星和陈淑彦的女儿。女孩惊惶地跑开,叫来了她的妈妈。几十年未曾相见,梁冰玉走的时候新月才两岁,如今她又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女儿。这一次又把陈淑彦当成了新月。

短暂的愣怔之后,陈淑彦好像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她也知道了这是天星的小姨。

面对突然到来的小姨,天星哑口无言。新月走了,爸爸去了,连妈妈也已经作古。经历了那么多,天星更加清心寡欲,他只想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房子已经归还,但他们一家四口没必要占用那么多,谁爱住谁住去。玉器也被折成钱财还给他们,可是天星不要,把钱给捐了,他不想凭借祖业生活,他愿意凭自己能力过日子。

梁冰玉急切的问,家里人在哪?新月在哪?梁冰玉间隔了这么多年才回家门,她应该已经想到韩子奇夫妇已经不在人世,她执拗着在外这么久,也就是不愿意再面对他们。她此时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新月,她要见到自己唯一的女儿新月。

天星的一句话就像凭空里一声惊雷,一下子把梁冰玉炸呆了。“没了,您想见的、不想见的,都没了。”

我无法设想梁冰玉听见这句话是怎样的崩溃。辗转多年,她心中唯一牵系的人就是新月。为了心中魂牵梦绕的念想,她千里跋涉,万里奔波,终于赶在新月生日这天进家门,就是为了和女儿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团聚,谁料想一句“没了”,就让这一切恍然如梦皆成空。

巍巍西山,回民公墓。梁冰玉心肝俱裂,她走时的娇娇儿郎,如今却是坟丘一堆,可是她连新月埋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梁冰玉在这里徘徊着。当年楚雁潮为新月立的墓碑也在十年浩劫中消逝了,只有满园的果树硕果累累,弥漫着阵阵香气。梁冰玉走在墓园松软的土地上,她相信新月一定听见了妈妈的脚步声,一定看见了妈妈望穿的眼睛,一定听到了妈妈轻轻的呼唤声。

在墓园的另一处,一个男人的身影孤独的停留在那里,一曲梁祝的琴声回响在墓园之中。孤身独影,还与谁共?渺渺琴音,还有谁听?悲凉凉天地无言,寂寞寞生死曲终。

一本书解读完了。几段情未了,这人世间的缠绵缱倦,恩恩怨怨又有几个人能知?几个人能懂?能纯净如白玉无瑕,能永远情深意浓。

简说一下书中的人物。

韩子奇,这个爱玉,惜玉,贪玉的玉器商人。从少年时期的琢玉,到中年时期的敛玉,老年时期的藏玉,这一生都在和玉器打交道。虽然他的一生也有污点,但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收藏家,为玉而喜,为玉而终,一生都在为了玉而周旋。从大局出发,他为玉拼劲了一生,也为国家护佑了这些国宝,他是一个值得称赞的人物。

但是在感情生活中,韩子奇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和梁君璧没有爱情,只是被命运裹挟在了一起,如果没有那段特殊经历,也许他会和梁君璧平淡无奇的过完一生。可是,动荡的战争让他和梁冰玉互相取暖,造成了一段错误的爱情。也可以说,他的后半生都在为他的这个错误赎罪,生活的狼狈不堪。也因此导致了这个家庭的悲剧。韩子奇是一个让人敬还让人恨,后来又让人怜惜的人物。他的错误间接颠覆了这个家所有人的命运。

韩君璧,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让人有时候对她咬牙切齿,有时候又让人对她抱有同情心理。少女时期的韩君璧是多么一个伶俐通透的女子,她无疑是从对韩子奇的崇拜和朝夕相处之中暗生情愫,最后爱上这个师兄的。可是,两个人性格的差距,还有学识的不同注定两个人之间缺少一种惺惺相惜的爱恋。虽然韩君璧对韩子奇心里也有几分甜蜜,但是在韩子奇心里,她占的位置和他的玉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也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悲剧。

由爱生恨,在韩子奇背叛她之后,韩君璧曾经的爱有多深,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虽然一直忠于自己的信仰,但是她内心燃烧的仇恨却毁了这个家所有人的幸福,包括她自己。这也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我不太喜欢梁冰玉这个人,作为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人,太理想主义,为了追求自己的爱,可以一意孤行,甚至不去考虑任何人。即使她当年和韩子奇的结合是因为战争,但是在见到自己姐姐之后,还没有一丝的愧疚,这就让人嗤之以鼻。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但是最基本的,这样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更何况她伤害的还是自己的姐姐,难道还能大言不惭的说,他们是爱情吗?不要说在那个还很封建的年代,即使现在,这样的人也仍会被人诟病,让人不齿。

悠悠几十载,一把辛酸泪,梁冰玉的一生因为这段孽缘也注定孤苦一生,因为她的任性和不负责任,也让新月的一生饱受伤痛煎熬。

陈淑彦,因为贪慕虚荣,一直羡慕新月的家庭富足,生活优越。在不明白自己内心需求的情况下,在物质和美好的表面现象下嫁给了天星。直到婚后,才感觉出生活中的欠缺,她和天星的婚姻缺的是最宝贵的爱情,他们的结合没有感情做后盾,即使两个人都很善良,也过得寡淡如水,互相搭伙过日子,这也是她心底无言的伤痛。所以才有了最后新月死后,楚雁潮在墓前伤心欲绝时,陈淑彦的那句话:“新月,你值了!” 新月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她收获了最让她向往的爱情,但是陈淑彦在爱情方面却像一个颓败的乞丐,两手空空。

楚雁潮,这个北大的教师。这个有着雄雄思想抱负的热血青年,他那么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对学生怀有极大的爱心,对事业认真严谨。有信心,有追求,有上进,可是这样的老师,却因为家庭的缘故屡屡受挫,让他的心一次次低落下沉。但他仍旧不忘初衷,对学生认真负责,对教育严苛守真,对爱情,忠贞不渝,这是一个几近完美的人物。

只可惜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守,所有美好的爱恋转瞬化成了天上流星,一闪而逝,留给楚雁潮的是一生的疤痕,长久的思恋。新月的生命中有了楚雁潮,是她最大的幸运,无论她一生经历了多少内心的苦楚,但是有了爱情,她短暂的人生旅途中就有了亮色,不再苍白。此生有你,足以!

新月,多好听的名字,看到名字就想到天上弯弯的半弦月,美丽而充满希望。这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自信坚强,好学上进,如果不是生病,她的前程一定繁花似锦。可是美好的事物老天都要艳羡,病魔眷顾了她,让她好不容易从那个像牢笼的家里挣脱出来后,本可以从此展翅高飞,无忧无虑的在蓝天下翱翔。在爱的海洋中畅游,泛起幸福的涟漪。可是终还是如折了翅的大鹏,坠下苍穹。

在她被韩太太冷漠时心疼她,在她拼命上进勇攀高峰时佩服她,在她生病忍受病痛时怜惜她,在她拥有爱情时祝福她,在她生命消逝时痛哭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可是在面对美好的事物和人逝去,我们竭尽全力也挽留不住时,内心的遗憾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心上,心痛难捱。有时候甚至会怀疑,为什么好人就不能得到好报,为什么好人就无法善终。我们悲愤,我们叩问,我们不甘,我们追寻。但也无可奈何,把这一切只能归于宿命。

天星,是这个家中最清醒的人,也是和新月一样最苦的人。少年时,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怨怼,小姨的荒唐,都给他幼小的心灵带去了伤害。也是这些,改变了他的性格,沉默寡言,把内心的苦楚自己吞咽。青年时和容桂芳的爱恋,又生生被母亲拆散 。知道真相的他又不忍伤害妻子,又一次接受了这一切。他独自承受着心理的重压,对于同父异母的妹妹却疼爱有加,一直用哥哥的爱维护着新月,让她少受伤害。他的胸怀足以海纳百川,现实的他却只能在他的小家费力周旋着所有人,努力划着那个圆。

还有姑妈,虽然她的一生始终是一个佣人的身份,但是她就像一个蜡烛,照亮了天星和新月的那片不太明朗的天。相比韩君璧,她更像一个妈妈,温暖了天星和新月孤苦的心。她把她的一切都献给了韩家,包括韩子奇夫妇,如果没有这个姑妈在中间做润滑剂,难以想象他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可是好的,坏的,早晚都被裹于漫漫红尘中,只留余音袅袅。

这本书讲完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作为这次解读的结束语,就祝愿世间的所有真情都能够被温柔以待,所有的美好都能够有个圆满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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