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世界几乎是由白人主宰?为什么白人比其他民族发展的速度更快?
这是一个老问题,美国学者贾雷德・戴德蒙在其著作《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给出了他的新答案:是因为枪炮、病菌与钢铁。
通读全书,仔细梳理戴德蒙的论证,我们可以发现,他显然找到了关键。
枪炮为欧洲人在殖民地通过战争夺取优势鸣鼓开道;病菌让美洲人口凋零、青壮劳动力及武在战争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钢铁铸成的大机器更是源源不断制造的商品输入向全世界,为白人提供了一种更加稳定妥贴的方式以统治和主宰这个世界的经济。
但是仅仅如此似乎还有所不足,流于表面。这个问题很容易被反问:那又为什么这三者是为白人所拥有,而不是非洲或者美洲人呢?
戴德蒙又追根溯源,找到了更加深层和本质的东西——“不同民族的历史遵循不同的道路前进,其原因是民族环境的差异,而不是民族自身在生物学上的差异。”
在书中,戴德蒙这样陈述和总结整本书的论点。他将此称之为地理环境决定论。
戴德蒙认为各人种没有优劣之分,各民族选择的社会形势模态也没有好坏之分。这是种族主义者的叛逆,也体现了戴德蒙的全球史观。
在这样的世界观指导下,戴德蒙找到了影响不同民族发展速度最本质的回答——地理环境。
戴蒙德这样论述欧洲的发展速度领先于全球的自然地理环境的原因:
欧洲位于欧亚大陆的西侧使更容易得到东亚先进文化,发展农业,得到充足的人口,并在后来的瘟疫中进行了人口淘汰,对病菌得到了更强的适应性;
漫长的大陆中轴线又使得文明和文化易于传播,使欧洲能够始终与当时最发达的中国文明发展的步调保持相对一致,吸收和借鉴优秀成果;并且欧洲的丘陵地形使得偏好分散而小国寡民的政治权力结构,让欧洲多个国家彼此毗邻又使各国之间相互竞争,改革的活力促使欧洲不断前进,以至于再后来领先于其他大陆,在现代格局都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于是戴德蒙得到了论断,欧洲的地理环境让欧洲能够制造枪炮、适应流行的病菌、并且有大量的钢铁产量,而枪炮病菌钢铁又使白人领先了世界。
换而言之,地理环境是第一性的,又间接影响社会环境,因此可以决定各民族发展速度的差异。
这就是戴德蒙对于书中序言耶利的提问寻找研究了二十五年而最终给出的答案。
目前历史学界的观点主要以西方中心史论为主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戴德蒙的这部作品不能说不是一个莫大的进步,他试图以平视的角度客观论述各文明之间的差异,来回答耶利的问题,也启示后人。
在全球视野下,戴德蒙跨学科领域的学术背景又为此作提供了大量史料翔实的证明和论述,逻辑严密,说理客观,令人折服,是对于耶利的问题的一个绝好的回答 。
但恕我直言,戴德蒙的回答有一个不小的思维漏洞。
它忽视了一个民族自身的努力对历史结果的影响和改变作用。
如果仅仅是民族地理环境地的作用下,就能够让欧洲的发展速度领先于其他民族,以这样的答案为前提出发,我们几乎可以自然而然推论出,白种人发展速度对世界其他种族的领先地位也将持续保持——过去,现在,未来。
民族地理环境本身具有长期稳定性,它是一个能同时过去、现在、未来都几乎稳定不变具有普适性的答案。
也只有这个答案,能为欧洲长期的主宰地位的合法性提供合理的注脚和论证。
地理环境让欧洲人具有发展速度优势。只要地理环境不改变,那么欧洲人的发展速度优势就不会改变。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即使是见识卓越、世界观开阔如戴蒙德,也有意无意地忘记了这一点,自然而然地陷入了一种白人社会常常跳入而不自知的思维的樊篱——白人对世界的主宰是合理的,不需要改变也不会改变。
也因此,他为白人对世界经济政治的主宰找出了一个这样稳定而宽泛的答案。
正如戴蒙德在书中所提到的那样,“地理环境决定论有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含义,等于说人的创造性毫无价值,或者说我们人类只是无可奈何地被气候、动物区系以及植物区系编上了程序的被动的机器人一样”,地理环境决定论否定了人的创造性。
在地理环境的背后,似乎隐隐有着一个更高者,划分出个人的贫富,决定着种族的发展速度,主导着全人类的发展。
我甚至激进的认为:《枪炮、病菌与钢铁》之于西方社会就像是《春秋繁露》之于古中国;戴德蒙和千年以前的朱熹做了同一件事情——用一种难以证伪的猜想为现行权力秩序进行辩护。
只不过,朱熹选择的对象是神权;戴德蒙则披上了社会科学的外衣,选择的是民族地理环境。
事实上,因为宇宙的精密、复杂但准确的特性,让许多诸如牛顿的大科学家研究到最后陷入了无解的困境,以至于最后选择走上了神学道路。
当面对一个复杂如迷雾的问题陷入困境找不到答案时,向诸如“神”之类这种绝对权威的东西寻求帮助显然是最简单易得的做法。
但,面对这样一个回答,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一个民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真的仅仅是自然环境就能决定的吗?
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
美国斯坦福大学历史学教授伊恩·莫里斯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做《西方将主宰多久》。
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它没有理所当然的将西方对世界长期占有的优势地位当做一种悬诸日月不可更改的神圣的秩序 ,而是以一种未知的态度看向未来,更加审慎而理性 。
书中探讨的主要是20、21世纪日本中国韩国的崛起对世界秩序的影响和变化将会有多大,这本书将西方缘何主宰的老问题搁置在一旁,提出了一个新问题——随着世界不断的发展,世界秩序也在不断变化,西方还在并且将在主宰吗?
如果,这个尖锐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所有为西方主导地位寻求的那些普适不变的理论和解释,自然就只能是空中楼阁、水中虚影,立不住跟脚。
人类社会的历史是由人创造的。一个民族的未来更是只握在这个民族本身的手中。
社会与民族的自然环境提供一个民族活动的背景,或许是贫穷的,或许是落后的,或许是闭塞的,或许极端干旱炎热的,这些给一个民族的发展禀赋加诸了诸多限制,但人生来就不是为了向环境妥协的。
在沙漠中开垦出甘泉,在荒壁中凿出石头,求改革,求发展,求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
回到提出这个问题的耶利身上,我想告诉他的是:新几内亚人也可以制造自己的货物,也可以发展自己的经济,求独立,求平等,求繁荣。
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只要拥有勤劳的双手和兴起的决心,新几内亚人民未来的命运就会掌握在新几内亚人民自己的手中。
正如百年前,中华民族用伤痕累累的手,略显颤抖却坚定不移地握住了自身民族的命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