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之《故乡的云》2.3

2.

范筑先做过临沂县的县长，是兰陵人的父母官。能不这样一个好官的治理之下为民，也是风水有灵，三生有幸。

范先生的第一个优点是不要钱。身为行政首长的人来说，贪为万恶之源，廉为百善之媒。

他的第二优点是不怕死。仁者必有勇。

范后来调到聊城去升为行政督察专员。不久，对日抗战发生，日军进攻聊城。范专员曾在北洋军中做过旅长，原是一员虎将。他守土不去，激战中阵亡。

岳飞曾强调“文官不家钱，武官不怕死。”范筑先先生一身兼具这两个条件，超过岳武穆所悬的标准。料想成仁之日，精忠岳飞在天堂门口迎接他的灵魂。

3、

我常常回忆，简直可以说是纪念我家最后一个使女。

我不知道她在我家工作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的年纪，只记得她个子矮，丰满，比我的姐姐胖得多，——那时还有姐姐在世——天足，脸上红是红，白是白，前额梳着刘海，后头扎着大辫子。

那时衡量中产之家的境况，要看他有没有“天棚石榴树，肥狗胖丫头”。肥狗与胖丫头并举，显然出于极落伍的思想，屡受革命家和妇女运动家的呵斥。

在时尔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中，她帮助我的母亲料理家务，由我还在吃奶到断奶。为了断奶，母亲在奶头上涂上了黄连水。我初尝苦果时，她还站在旁边，一脸笑容。

由我可以随地小便，到我必须在后院的粪堆上撒尿。

由我可以跟女孩子一同游戏，到我跟她们画蔳界限。

由我必须请她替我摘石榴，到我自己可以摘到石榴。

有一天，我看见她坐在客厅的地上哭泣，母亲找出几件首饰给她，她一再把母亲的手推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中年妇女，乡下大婶的模样，想把她拉起来，可是不容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大婶是有备而来。她出去了几分钟再回来，就有两个壮男跟进，两个男子抓住那使女的两臂，把她硬拖出去，脚不沾地。

她号啕大哭。可是，出了大门，她就停止了挣扎，一切认命。

后来我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家里替她安排了她极不满意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