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吆喝

      夏天过去了，好似吆喝也没有了。

      突然怀念。

      离家不远的小广场，有很多路边摊。前几日，小喇叭录了吆喝声，整天循环播放。反反复复只有一句:爆米花，爆米花，奶香味的爆米花。

      这声音颇有穿透力，定是那男子撑开嗓门地吆喝。

      诱惑力也大。小家伙隔窗听了整日，终于在某个黄昏买回一袋。

      果真是奶香味，甜腻得过了头，也没有酥脆的口感。

        哪像我童年记忆里的爆米花呀。

        那时，没有人吆喝。电影院门前的台阶边，穿厚棉袄的老人缓缓地摇炉。突然间，只听”嘭”的一声响，新鲜的爆米花出锅了。

        只放少许糖精，扑鼻的清香。又酥，又脆，怎么也吃不够。

        那”嘭”的一声，就是最美的吆喝。

        前几天，骑车经过东门坡。有沙哑男声低沉地吆喝，仔细听，也是录音。

        吆喝的内容极有趣:民勤滴甜瓜，民勤滴葫芦。甜滴很，沙滴很，绵滴很，好吃滴很。

      我停下车，特意看了几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吆喝，无人问津。

      记得有一年，财神阁的拐角处，有姓刘的小伙也卖甜瓜和葫芦。

      他二话不说，熟练地将瓜切条，逢人便给，来，尝一口，甜死人呢。

        吃了甜瓜的人，左提右抱，满载而归。

        那小伙将葫芦一劈两半，自顾自地说，瞧瞧，这籽儿。瞧瞧，这瓤儿。

        经过的妇人们什么也不问，争着抢着，塞满了袋子。

      吆喝，有时候需要智慧。

      有段时间，院里常来一位中年女子，骑电三轮，只喊一句:卖醋来，正宗麸子醋。

        只可惜，生意也是惨淡。

        我的本家有位八爷，卖了一辈子醋，从不吆喝。而且，很少露面，终年待在屋子里。

      小时候，我手里捏伍角钱，提了黑瓷醋坛，刚过西关桥，便闻到浓浓的酸闻。

      就算闭着眼，也能顺着那气味径直走过去，绝不会出差错。

      八爷的木门上挂着竹帘，掀开来，一股浓烈的醋味冲鼻而来。

      深吸一口，再吸一口，便是说不出的香味了。

      暗黑的屋子里摆满了缸，摆满了槽。滴滴答答的声音，扑哧扑哧的声音，听起来像一首小曲。

      八爷穿军绿色外衣，手握带木柄的大瓷碗，舀下去，淋淋漓漓的香味浸润了肺腑。那大瓷碗将我的醋坛装满，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递伍角钱给八爷，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左手换右手，掌心里勒出青紫的印痕。

      回家将红萝卜切个十字，醋坛里蘸一下，真是说不出的美味。

      八爷卖一辈子醋，深居简出，练得一手好字。

      父亲去世的时候，八爷念自己写的祭文，一句勤劳能干让我泪崩。

      生产队招会计的时候，八爷用一根烟的功夫教会父亲打算盘。

      说起来，一辈子独居的八爷个是好人啊。

      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在市场卖木耳。为了让我有事做，煮了一篮沙枣，一杯一杯地卖。

      我不吆喝，只顾低了头挑拣大个的。摩挲来摩挲去，不知不觉地进了我的肚子。

      二叔天生就是激进党，一手提着塑料年画，一手提着格子围巾，甩来甩去地吆喝。

      只有一句:赶紧买，赶紧买。

      唉，二叔自幼囗吃，惟独吆喝时一点也不结巴。

      那么多的人啊，像潮水一样，涌向他的摊子。

      二叔的手里，很快便攥满了钞票。

      到现在，我也佩服。

      父亲去世后，远在喀什的二叔风尘仆仆地赶来。离开时，拍着我的肩膀说，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二叔走了，我才觉得，这话如此熟悉。

      那时，小弟开一家饺子店，生意还不错。

      每到饭点，二叔必热情地站在门口，逢人便吆喝，进来吃，进来吃。

      我望着二叔，笑着笑着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