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

我奶奶离开这个世界将近有40年了，关于我对奶奶的记忆，模糊又稀少。

用一个词形容我奶奶，那就是“善良”，她与人为善，和睦相邻，言语柔软，和蔼可亲。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邻居吵过架，从来没有大声责骂过她的任何一个孩子和我们几个兄妹。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善良也遗传给了我们，我们兄妹五人，个个待人实诚，朴实温良。

我爷爷弟兄三个，他排老大。我二爷一辈子没有娶妻，孤身一人到老。爷爷弟兄三个，我只见过三爷，一个不善言辞，只会拿眼神默默看着你的瘦弱老头儿。

爷爷那一辈的贫穷是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农民要靠挣工分活命，而且当时大多都是多子女家庭，孩子小，不能劳动，挣不了工分，能挣工分的只有父母，两个人挣得的工分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饿肚子是每一个多子女家庭都会上演的悲情戏。我父亲兄妹六人，我有五个姑姑，为了活命，我爷爷凭着会做饭的手艺，常常跟着挖渠道修公路的工队外出做饭补贴家用。

有一年，正在外干活的爷爷突发疾病 ，原本干活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但他舍不得在医院看病，说是太花钱，硬撑着非要回家里来治。爷爷舍不得在医院花钱，也舍不得买票坐车，他是一步一步走回来的。怎奈，我爷爷拖着病体还没有走到他心心念念的家就倒在我们的村口。爷爷去世那年只有五十几岁，我最小的五姑刚刚会贴着墙站立。从此，养活六个孩子的重担就落在了我奶奶一个人的肩上。

我奶奶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在那个饿死人的年代，节衣缩食都让她的六个孩子上了学。我父亲和我二姑的学问最高，上到三年级，读书看报都不是问题了。我的另外四个姑姑或多或少都认识很多字，她们都不是那个年代的“睁眼瞎”。这件事是听我大姑说的，当时我听了极为震惊，我奶奶已经去世近40年，往前再倒推一二十年，我奶奶一个人能把六个孩子都送进学堂，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别说学费是一件大事，单单是这个想法都已经让人惊叹了。

我能记住的关于奶奶的事很少，只记得我弟弟出生后，母亲让我和奶奶睡，我坚决不同意。奶奶千般哄万般劝还是不行，只好用实物诱惑。我三姑嫁到上堤，她那里种枣树，每到大枣成熟都会给我家送一些。这些枣大人是不会让你敞开肚子吃的，被作为平时哄孩子的宝贝，到春节会做成枣馍，一家人尝鲜。我奶奶在犟脾气的我面前只能拿出这些稀罕物哄我和她一起睡。我当然不会拒绝，枣是照吃的，吃过勉强和奶奶睡一会，等到奶奶和母亲睡熟，我再悄悄地溜到母亲的床上。母亲一觉醒来看见睡在床沿上的我哭笑不得。从此后，我被默许继续与母亲睡，哪怕是睡在床沿上，当然，从此也没有大红枣吃了。这是我唯一记得和奶奶有关的事儿，而且清清楚楚。现在想起，那时的我怎么那么犟呢？母亲的无奈，奶奶的失落我全不懂。如果时光倒流，我选择听从母亲的安排，以减轻她的劳累，也满足我奶奶疼孙女的心愿。

后来，我大姑二姑，我父亲相继成家，我三姑四姑五姑是在我母亲嫁过来以后成的家。我母亲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人，她像嫁女儿一样，帮我奶奶给三个姑姑备嫁妆，我三个小姑都是知道感恩的人，一直到她们做了奶奶都特别敬重我母亲。

我奶奶一辈子除了坚守她的善良，还坚守着节俭。在那个饿死人的年代，如果不是精打细算过日子，我奶奶怎能在我爷爷早逝后独自把六个孩子养大，并且还能让他们每个人都能上几天学？单就这一点，与我奶奶而言，我觉得就是一个壮举。我七八岁时，我奶奶病重卧床，我母亲除了下地干活，料理家务，照顾我们兄妹五个以外，还承担了照顾病重的奶奶。母亲一辈子善良，总是替他人着想，不厌其烦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奶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在我母亲这丝毫解释不通，她的孝道，我父亲，我姑姑们，我表姐们，我表哥们，我们兄妹都看在眼里。这也是母亲一直赢得众人尊重的原因。

眼看我奶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母亲提议给奶奶照一张相。那时，照相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奶奶一听坚决不同意，说是一张相钱够一家人吃一天饭，不划算。母亲假装同意奶奶的意见，偷偷请来村里唯一一个照相师傅，相机架好，凳子摆好，最后才去奶奶屋里叫奶奶起来照相，奶奶自然仍是不肯照，父亲和母亲就硬是帮我奶奶穿戴好，强行架着奶奶走出屋门，倔强的奶奶到照相师傅准备好姿势拍照时都不愿乖乖配合，慌乱中相机一响算是照好了。过了几天，相片洗好拿回家一看，整体效果还不错，就是奶奶的帽子戴的有点歪，为此，母亲很是遗憾，觉得这张相片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张了，并且是准备留给家人作为纪念用的。

到今天，奶奶这张照片还摆放在我家的最重要的位置。前几年，因为受潮，照片有点受损，父亲就拿到集市上，找到专业人员，请他们用现代先进的技术手段把照片翻拍了一下，效果非常好。细心的父亲重新把奶奶的照片装在镜框里，外边还精心包裹了一层薄薄的塑料膜，以防再次受潮。

奶奶去世时，我们都很悲痛，尤其是父亲，我至今记得父亲当时痛哭的样子，今天想来，他可能在哭我奶奶一辈子的不易，也可能在哭他自己半辈子的心酸。因为我爷爷过早离世，我两个大姑已出嫁，三个小姑尚小，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性，他挑起了本不是他的生活重担。

骨子里坚强的奶奶，表现出来的却是如水的柔弱。我的三奶是一个极为强势的人，只要我们兄妹几个和她家子孙发生矛盾，她都是一面儿倒，狠狠地批评我们兄妹，那架势完全不是一个长辈对待晚辈该有的态度。我母亲也和我奶奶一样善良，整天教育我们说话要有礼貌，要知道尊老爱幼。出于对长辈的尊敬，一开始 每当三奶批评我们时，我们都不敢还嘴了，即使吃亏也不吭。谁知，我们的退让让对方觉得是软弱，所以，一次比一次批评得厉害。记得有一次，倔强的我二话不说就和三奶吵上了，邻居一个老人把我们劝回了家，并说：“你奶奶是一个好人，她们妯娌年轻时，你姑姑她们只要是和你堂姑堂叔发生矛盾，你三奶也是这样吵，你奶奶从来没有和她吵过，都是领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当时听了，我很为我奶奶鸣不平，也深感奶奶这辈子的不易。

我奶奶这辈子很伟大，为人处事都值得为她竖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