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外祖母》:一个文艺女青年的成长史

长篇小说《我的曾外祖母》的大部分篇章,抓取的是“我的曾外祖母”金萱生命中的9个月,那时,金萱还叫金仙儿。

略过叙述者“我”交代的何以要写作这样一本小说的序章后,19岁的金仙儿登场,彼时她是明城女子师范的学生:“学生装外罩一件白绒线背心,圆中带尖的脸,黑漆漆的眼睛,小而微翘的鼻,唇角微微上扬着,随时都在微笑的模样”。假如依据赵柏田的描述给金仙儿画一幅肖像,这是一个长相清丽、甜美的江南女孩,仅此而已。但是,这个能在赵柏田心里酝酿数年的故事,注定了作者之所以厚爱金仙儿不会止于外貌,这不,他还让金仙儿出场时挎着一架式样笨重、折叠风琴式的古董款柯达照相机。这意味着什么?1937年,一个19岁的小姑娘就能挎着一架当年的流行款照相机穿街走巷, 这岂是一个甜美的江南小镇姑娘所能拥有的时髦?所以,除了出生在一个江南小镇的大户人家外,金仙儿还有一个在明城做着银行家的姨夫。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以“七七事变”拉开了全面侵华的序幕,赵柏田将19岁的富家女孩金仙儿放到这样的背景里,故事还没有完全展开读者就大致能猜到这个与赵柏田“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女主角,将要完成什么样的人生蜕变。只是,将金仙儿的蝶变,浓缩在她19岁那一年的9个月里,《我的曾外祖母》就成了一杯拒绝勾兑的原浆酒,我们品尝的过程固然酣畅淋漓,但放下“酒杯”后不免晕眩得一下子走不出金仙儿的19岁。

那么,金仙儿的19岁到底有多浓烈呢?

她挎着的那架懂行的人一眼之下便知深浅的照相机,到底给她引来了关注,《图画时报》那个打着记者旗号实为国民党情报人员的老蔡热情地邀她给杂志投稿,与此同时,金仙儿绘画启蒙老师尹世钧则为金仙儿有了照相机后放下画笔而耿耿于怀。假如金仙儿知道老蔡的真实身份,也明了尹世钧其实是地下党,她会在摄影和画画之间做一次郑重其事的抉择吗?恐怕不能。虽然早早失去了母亲,但幸运的金仙儿有一位视她如亲生女儿的姨夫,挎着有着蔡司镜头照相机满大街闲逛的金仙儿,怎么会嗅到日本侵略军的脚步渐近、国将不国的不祥之兆?彼时她更在意的是,用那架表哥特意从国外替她背回来的照相机拍出能让《图画时报》满意的照片。

这样一个生活在蜜罐里的19岁女孩,根本感知不到凛冬已至,所以,尹世钧老师拉她去上海看画展金仙儿不可能意识到其中另有奥秘,老蔡以拜见摄影名家为借口骗她去北平金仙儿也不可能窥破其中暗藏着肮脏的私欲。本来就毫无戒备,火车一路向北车窗外越聚越多的日本兵又惊吓了金仙儿,乘虚而入的老蔡轻易便得了手……这以后的阅读过程,我们沉浸在《我的曾外祖母》中,好比陪伴着意外怀孕的金仙儿度过惊险迭出、变数不断的9个月,也就读到了那个“随时都在微笑”的天真的金仙儿,是如何历练成能独自带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的全能型母亲、画家金萱的。

这真是异常艰难的9个月。

那时,金仙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以为躲过了天天在姨夫家楼下邮筒旁立着的老蔡,也就远离了痛苦。但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尹世钧,敏感到了学生身上的细微变化。假如说带着蒙在鼓里的金仙儿去上海完成任务只是觉得小女孩能起到极好的掩护作用的话,金仙儿从北平回到明城后的变化则让尹世钧看到了发展学生成为自己同路人的可能,她便以巴金的《家》、丁玲的《沙菲女士的日记》、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茅盾的《子夜》、瞿秋白的《赤都心史》、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等革命书籍为媒介,想慢慢引导学生走上革命道路。

“刚刚冷却的血液里好像又有一团火在燃烧”,那以后,金仙儿因为参加革命外围行动被捕过,不得不回到老家虹镇后因莽撞地将自家的田契分发给佃户而被组织批评过,但那团已经燃烧起来的火却从没有熄灭,尤其看到家乡反动势力那么猖獗以及同胞过着何等水深火热的生活后,金仙儿的革命信念更加坚定,为此,她拒绝了视她为一辈子爱人的昆虫学博士。

“这个孩子天真的像一张白纸,这么残酷的斗争她不应该卷进来”,当金仙儿不得不离开虹镇再去明城时,尹世钧目送着学生对自己的同志这么说。可是,大敌当前谁还能保全自己的天真?虽然日本人的入侵使得姨夫失去了丰厚的收入,虽然自己的日子过得每况愈下,虽然想尽办法也不能流掉因被强暴意外留在腹中的胎儿,虽然明城“黑云压城城欲摧”,但金仙儿始终惦记着革命工作,所以,当组织要求金仙儿假扮表哥的新娘借运送嫁妆之机往革命根据地运送枪支弹药时,她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一任务。早就是地下党的表哥因此失去了生命,金仙儿也由此从小仙女变成了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双儿女的母亲金萱、画家金萱。

假如,交代何以要写作《我的曾外祖母》的第一章第一小节是小说的序章,那么,第六章和尾声则是女主角蜕变成金萱后的补叙。金萱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固然令读者数度潸然,但是,《我的曾外祖母》的华章是金仙儿19岁时的9个月。从小说的第一章第二节开始到第五章,作者汇聚了多条线索、多种视角来呈现金仙儿从懵懂到热情高涨、从莽撞到从长计议的革命旅程,与其说是再现了一个富家子弟、一个小知识分子在国难当头之际摸索着走上革命道路的艰难过程,不如说是以回忆“我的曾外祖母”的方式赞颂了一群像金萱一样的文艺青年在非常时期做出的正确抉择。岁月流逝,她们中的许多人用生命书写的个人史已经随肉身灰飞烟灭,但是,赵柏田认定,历史不应该忘记她们,于是,就有了这本经由作者多年酝酿、三年笔耕完成的小说《我的曾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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