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淅沥的青雨

我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微风时时拂过我,我旋即低下了头,看着地上的蚂蚁成一条线爬行。“呵哟!”带着我来河边的是小区小卖部店长的儿子,他正在踩蚂蚁。成线状爬行中的蚂蚁瞬间溃不成军,四散奔逃。另一个看似比我年长的,是小区里少有的住进别墅的大户家的孩子,他手持木棍用一头在地上扫来扫去。

五月的首场雨刚过去,湿度之极令我蒙出了汗,浑身都觉有细细的水流攀下,痒丝丝的,但并非不能忍耐。刚与两位朋友在滑梯那里窜上窜下地,全身充斥着一股虚幻的乏感。我提议抓紧回去。河边没有护栏,在河堤边缘站着往下看,那高度比两个我都要高。

“你不会害怕了吧!”大户说着,递给了我一根长长的柳条,他拿着另一根柳条呼哧地甩向河面,但许是距离水面太高了,没有溅起明显的水花。我表示我并不害怕,只是浑身充斥着乏感,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

啪的一声从水面炸开,是另一个同伴用石头扔进水里传出的。近景下凝视河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自然不可能见底。我的确心生畏怯,于是后退回到了草地上,地面刚过了雨,土化为了泥,不消一会儿鞋变得脏兮兮了。我抬起脚在柳树树皮上刮来刮去,“哎呦好疼”,大户扮作这棵柳树说,这时的孩子们似乎很喜欢拟人说话。

雨后的河边着实湿气鄙人,林木草丛里不知是什么昆虫的鸣叫,简直要穿透我的耳膜一般尖锐,许多蚯蚓暴晒死在路边,还有马陆虫,块大的惊人。河面上还有水黾,同伴管那个叫做蜘蛛或大蚊子。“我要回去了,这儿蚊子太多”,我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河边蚊虫也多,全身已经瘙痒难耐。大户没在听我说话,兀自拿柳条装模作样的在垂钓,而另一位同伴则从包中拿出饼干,扔在地上诱惑蚂蚁。

我望着不理会我的两个同伴,心生十足的怨愤,一阵晕感袭来,估摸是缘于又湿又热的空气。于是我捂着头悄悄地独自离开了他们,斜着攀上了坡,行过一丛又一丛聚集着的飞蓬草。然而在我成功上了坡的时候,望见远景中一老宅,就建立在桥下的洞里,打着蓝色的塑料遮雨棚,周围有几个蓝色塑料大桶,上面有着油黄般的浊物,地面上有许多的麻袋,露出装着的塑料水瓶,显得格外脏乱,我生出疑窦,久久凝视着那里。两个同伴看我上了坡也便紧跟上来,大户看向我看去的地方,告诉我那是收破烂的人住的地方。我没说什么,只是眼神离不得那老宅。

“对了对了,那住着的老人,就是河面飘着的那小木船的主人呀!”小卖部说。“咱让他载着咱去一趟河东岸上玩吧!”

“我觉得行”,大户开朗地说。平时我们都是去不了河东的,那边怎么过去,始终如谜一样,大户曾给我们指路——上了桥,往北走,一直往北,看见红色铁桥了就从上面走。我们眼跟前的这架桥是无法直接穿到河东的,而红色铁桥更是远得不可及,总之很不便捷,因此也无了去河东玩的期望。

对我来说,去河东玩也是难得一遇的事情,但眼下的我因为沉甸甸的湿气压得身心俱疲,乏感还刺伤了我的小腿肌腱,不便行动,不得已,我抱着憾意地拒绝了两位同伴。两位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放弃闯荡的意志,大户先跑了过去,小卖部也跟上去,独留我一人凝然。一会儿便捏着鼻子走了出来,面容枯槁,看来是被拒绝了。

“那儿可真臭,熏死了”,大户表现出干呕的样子。小卖部也使劲朝脸面上扇风,大幅度地呼吸。湿度高的,令垃圾的臭味升了一个档次,霉味、腐臭纠缠在一起,实在难掩。

“再去求他吗?”小卖部问道。

“不了,再去我可受不了。”

我望着他们的囧样,自得其乐起来。“回去吧,再不回去,可赶不上午饭咯。”

“你吃你的,我午饭不吃了,晚饭跟姑姨去吃西餐”,大户炫耀着说。“还有这臭味,你教我吃个头啊。”

“教我也吃不下去。”小卖部的也干呕起来。

“那咋才能让你们心悦诚服?”我说。

大户走到坡的边缘,凝视着老人家的木船,正被一根绳子拴在柳树树干上,在河面上轻荡着。“咱去偷船”,他目光含十足的毅力对我们说道。我不禁哑然,想要劝阻,但被无形的力量震慑住了,毫不顾惜的情绪代替了我的理性,毕竟于偷这种事,行动上对还是孩子的我来说并不存在公允的研判,而对于这个字眼,则是又恨又惧,是孩子间的人之常情。

看着我心绪不宁的样子,大户露出嘲谑的面容,几近要绷不住笑了出来,这是赤裸裸的轻视。小卖部也没有横加劝诫,而是怔怔地漠然同意了这件事。

大户先下了坡,检查了绳子,然后又把小卖部喊了下去,他们似乎在筹划着什么,我听不见,只能远远的瞻望。小卖部率顺地点点头,看来已然达成一致。

大户转又上坡来,把老人家叫了下去。拉到了离船很远的地段。河西与河东之间波光粼粼的河面,风拂起吹皱河面格纹密集,大户不知指着哪,让老人看去。这时小卖部已经夺来了船,横在水面上划着,大户趁其不备离了开来,从那个有两个我高的河堤上跳了过去,稳妥地上了船。我不禁讶然,想起汤姆索亚,那大户的傲然心情传递给了我,他张开双手向不知是我亦或是那位老人家招手,超然的神气。

老人行动慌张,摆手让他们折回来,但未果。

我替他们心悸着,就好像我也在那叶船上。

好像风比先前稍微大了一些,船难以平稳的漂浮。小卖部吃力地划荡着,好不容易划到了河东的河堤上,又发现河堤太高根本攀不上去,他们继而向南划去。河东那边的小孩看见了,拿来柳条想给予一臂之力,但依然无法成功登陆。船继续向南,他们誓死要登上河东。

他们划得愈来愈远归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总之他们确实成功偷到了船,在孩提时的我心中种下了难以平复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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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不白地,五月又下起了雨,夜里被雷声遽然惊醒,神摇意夺间我哭出声来。母亲过来安抚我,先是好像沉重的石头哐当一下砸中了我,而后又传来淅沥的清脆的雨声。夜来寒意渐增的风从纱网窗吹进来。我蜷缩身子,在被窝里逐渐假寐过去。

岁月无痕,我谨记着那日雨后熹微的晨光在雾霭中蒸腾散开,恍如倩影。

我未能制止那两位同伴,他们往南划船,不幸落了水。小卖部会游泳,侥幸活了下来,而大户不然,船停泊地太急,撞上了河堤,他没能站稳,一头摔进了河里,不消一会儿就沉水不见声息。作为观侯者的我被叫到了十多位个头高大的大人面前,各个面带正色,与昔日所见的大人分门别类。

我先是一无所知的模样,被问到大户和小卖部偷船的事,我将我耳闻目睹的全然告诉了他们。

“你为什么没上去?”是小区门卫问的,三十多岁的脸略带厉色。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几近要晕了过去。

“没上去就好,没上去就是好孩子。”一旁我不认识的大人过来解围,不断夸我是个好孩子,旁人也对我没了一开始的关注力,尽散开来。

我望见那船真正的主人也在一旁,被几个警察制服的人盘问着,我听到骗这个字眼,神色紧张起来,因为骗这个字眼和偷一样,于孩子间来说是可恨可惧的,是人之常情。而就在这一天,我还知晓了人会死这一样事实性的东西,就好像真的做了恶一样,需要我无止尽地裹挟在心中,不外露。我骇然了许久许久。

警察又轻声问我船是不是偷来的,我怔怔地望着地面,好像有根芒刺在那似的。我并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大户行恶的大纲之类的,细节云云,我眼中看到的,以及后又心理加工的,一切一切都化为了光怪陆离的景象。大人们依然为了考究不断地询问我,我无法研判心理活动,只是在化境里仿佛闻到了焚烧落叶产生来的烟味,这味道其实和湿土差不多,就是在太阳底下暴晒得来的味。思虑着思虑着,我遁入了无心的心境里,最终在这五月雨的微明薄暗中惨烈地哭了起来。

我还如平素一样醒来,上了学,静待周六周日。几日里阴沉沉的天色也影响着室内的光影变幻,也缠绵了我的心情。就如芒刺不在地上,而在我心里一样,时时都有可能被扎得痛不欲生。

大雨变小雨,小雨夜来又变大雨,总之无休止的迹象。而打雷时,班上齐齐呼叫起来,老师像回事似的整顿了一下纪律,止住了,但紧接着又起,像波浪一样。年年春夏秋冬逢雨,孩子们却依旧怀揣对自然的热心归终还是无碍的。雨中氤氲着的雾气,似是障一般,让屋外更显得清冷迷蒙,红绿色的操场也已经被雨雾遮瑕,干爽的凉风是夏季雨天最好的礼物。

劳动节假期结束的这几天,临时来了一位带班的老师。若说令我在意的无非是她的美甲,女同学们甚是喜欢,我也不时对那美甲盯梢小会。据说这位老师是参加过文艺汇演的舞蹈团的舞者,身姿姣好,在舞团的时候也是十分光彩。女同学们霎时将好奇与敬仰的目光递了过去。

这位老师令我感到生分,或者说是并不为男孩们讨喜的长者,但能同女孩们豁达交往。自然也未排遣过我们,毕竟是老师,无论如何,我所有感的那非但是对我们的讨厌与排斥,只是一股寡合的情致,可也足以让我感到世态炎凉。

周四的时候雨终于休止,接下来两天也都是晴天,洁白的云絮与万里晴空显得格外无暇。我独自走回家的路上,要途径河上的大石桥,时时都能在路上觑见那收破烂的老宅,近来似乎无人居住,且周围的麻袋和垃圾也已经消失不见。我陡然想起什么,行到坡的边缘朝原本栓船的位置看去,已经一无所有,我往南归家的路上走,注视着河面的片区,始终不曾找见那船,令我感到怪疑不止。河东有一小片水域枯苇乱蓬的,显得瑕疵。

水面悠悠地荡漾着,映着夕晖一闪一闪的。我背着书包不明所以的慨然,然后飞奔着跑回了家。那时一个念头攫住了我——我有参与偷、骗吗?

如同山洞传来的回音一般,清晰可闻,根本不容我辩驳。我终于把我心中的五味杂陈具现出来,望着指染夕晖的晴空,片片角落羼杂着并不光洁的云,映如河面的枯苇乱蓬。我在扪心自问,孩子的我瞬间因为某些事端而成熟,不仅因平时惧恨的偷、骗,还有名为死的状物,这些切实的发生在了我12岁的时运中,悲哀蔓延开来,某一日黎明十分,鸟儿那悲切万分地鸣唤,使我迫不得已罄尽全力将那日的一鳞半爪搜刮成册,包括心理加工的,我全部分辨了出来。

周日过去,周一再度开学,又是雨天,仿佛是要荡涤我思想为目的的雨,我窥见雨的色调发青。母亲要送我去学校,我迁延着,立足整理思绪。

“怎么,不想去学校吗?”母亲的问候格外温柔,却又好似久违的呼唤。

“当然要去”,说完我便登上了电动车的后座,披着绿色的雨衣。在雨中我被南来风携带的雨水不断洗脸,行至大桥,我又觑见了河面,雾蒙蒙的水面难以辨清,是因为映着天空中的乌云,所以河面呈深沉的灰色。

学校当中,同学们已经被多日的雨所侵扰,不再倾心室外,不会再呼喊和感叹,有时雷声会吸引一刹那的注意,但属实没有了哄堂的惊喜。

待天色发白显灰,雨便小了很多。我从窗看向外面,雨雾退却,墙体和操场地皮的颜色也新鲜了许多,在雨中一个穿着粉色雨披的长者正翩迁起舞,旋转着。雨披的底角也飞跃着飘然起来。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还是孩子的我如此暗暗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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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马醉木已经退了花,只剩娇嫩的绿叶,还有桂花树亦是。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些树的名号,是带班的老师告诉我的。带班老师姓季,教语文,我们便称她为季老师。

季老师是舞者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深受班上的女同学喜爱,季老师还曾去过国外学习,归国后也是仅仅在一个不太有名气的舞团中担任舞者,毕竟仅仅是文艺演出者。但她却称自己已然获得了满足,而关乎这份担任舞者的满足,我那时还不理解和担任教师之间的联系。直到很久以后才稍许明白了一点——应当是平稳的生活着了吧,尚处于温室的儿童又怎会深切体悟认知上的满足和所谓幸福与社会现状的比较呢?

我记忆着那日雨天中身披粉色雨衣舞蹈着的长者,舞姿优美且含有秘密一般,深邃而辽远。那舞蹈若在正式的舞台上表演,肯定十分地夺目。我将之这份如梦般的念想,深藏在心境中,时时闭目养神之际,望见那舞蹈中造成的某种力向我叠用而来,充满质感,或者说是十分清醒的表现。

连日以来我对舞蹈也好,舞姿也好,早已经默默赞赏的无可挑剔,几乎是成色优良的玉般,但是这份兴致从未衰落,反而经久不息。我开始在心境中不断地创造心灵基建,关乎那时的环境,舞者表演中产生的心情与思考,或者说那是不经思考、随意而为的,我对之迷恋且着魔。同时我仿佛也无形中将这位雨中的舞者和季老师联系在了一起,我并不能确认那位舞者正是季老师,但我于冥冥之中还是将之融合为一人,老师的神色端正,并不含带厉色,是温柔与另一种突兀的裹挟着的情致融合而来的。

五月的天气进入了萧条,雨总归消停,而经过暴晒后的湿气又拥裹着世界,空气沉甸甸地瘀滞不流。关上窗与打开窗别无二致,没有一丝干爽的风,逐渐大家都怀念起下雨天。

立夏过后七八天,气温升高,逐渐体会到了酷暑的滋味,世间又似是有直接被蒸腾出来的气,总之放眼望去,远景中好像有一层磨砂而成的透明的障,有或者说是一滩水泼在了玻璃上。怎么看都有中暑的危险。季老师对我们说“要是能变成树就好了”,虽然那时不知何意,但是树能傲然地挺立在热度暴戾的太阳之下,总归是个方便理解的比喻。然而更多的人希望变成水或冰块,唯有一位女同学则表示希望变成巨大的遮阳伞,为他人提供庇荫之地。果真是个善良的人,那时我也并不知道大善一词有何大意,但就好像是分享、幸福这样的词汇的表达,在那时也是孩童间关于“好”的人之常情,而偷与骗必然是关于“坏”的人之常情。

学校里一个人工水池,里面满是小金鱼和小鲤鱼,有一只鹤顶红的大金鱼,嘴巴开得能比眼珠子还大,据说是一位信佛的老师从饭馆上买回来的。曾为我讲解此事的老师带着极度钦佩的言辞,本质就是为了激发孩童的善心,当然同学们中也并非有完全饱和信仰上善心的人,至少还有自然且理性的。“既然人吃肉是正常的,吃鱼何妨,去饭馆买鱼不正是为了吃吗?”一位男同学的疑问,说出此言的或多或少是纪律上有问题的学生,当然不该直接称之为坏学生,但是于孩童的认知来说,我们孩童间的正义多少都自认为是集体正义,是忽略程序与他人感受的正义,是完全的冲动。因此当一个集体中多数为信仰上持善心的人,就会冲动地表达自己的不充分见解,以达摧毁与之相悖的那个人,孩童间的讥讽与嘲讽便也成为了人之常情,但从未完全被归类为“好”或“坏”上。

因连日的暴晒,水池的水蒸发了不少,那只鹤顶红的大金鱼因为水逐渐消失,脊背露出水面,搁浅而死。那一天许多的同学裹挟信仰上的善心,自发为金鱼送别,有几位真得哭了起来。季老师问我何故,她并不知晓金鱼的故事,这也是第一次和我认知交谈,经我讲解,她露出一份好似发现新事物的神情,被我觑见。

“老师,你喜欢那只金鱼,还是伤心?”我嗫嚅地说道。

“都不是,只是在想死鱼该如何处置。”

我望见她表情上的变化,有许多读不出的含义。

“咱们扔进下水道吧。”那位与多数人信仰相悖的男同学发言道。

几位同学对他一阵唏嘘讥讽,有几位已然面带愠色,斥之“无情”和“罔害”的字眼。男同学也不亢奋,也不羞愧于那多数人。在我孩童时代有许许多多的人,原来也是形形色色的,因为他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池边无论是吵闹的声音,还是恸哭的声音,体育课上欢快的声音,似乎毫不关联,但恰恰又是相关的。季老师在我的目光下走到了水池边,她双手捧起那只死去的大金鱼,缓缓离开,并告诉我们不要靠近也不要偷看。我们带有天然的好奇心又有着后天养成的听话懂事,目送老师带着金鱼走向墙的另一头。不一会儿老师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手中并没有死去的大金鱼,空无一物。

墙那头靠近着垃圾桶,这是我突然意识到的。

几位同学围上去问金鱼何在,老师童趣地说飞上天去了。霎时间恸哭的那几位同学笑颜绽放开来。我自然怀疑,更有十足的不切实际迷蒙在心头,不切实际的是那些为鱼的死而悲切万分的信仰者已经不再说些什么,那我这与鱼毫不关联的他人,却莫名承担了道义上的执念,永续着心中的好奇心。

那时我唯有要去垃圾桶一探究竟的执念,但苦于思虑着是否要过去而纠结,因为老师说过不要靠近,那命令是仅那一会生效,还是永续着的呢?我这被驯养的好奇心,归终没能成就我的英雄主义。

这时与我一样非信仰者的那位男同学,面带疑虑移步到了墙后,我从一隅中窥见他攀着垃圾桶向内看去观察,旋即又下来跑向四周的边角,在细致地确认着。他离开来回到我这里,我询问鱼的去向,他面带疑容,摇着头说“没有、不在”。既然不在,那没什么好恐惧的了,事实上我并未恐惧,但是也没有再度产生疑惑,这件事对我来讲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移步向大集体所在的地方,看着季老师难以揣摩的表情,表面的欣喜好像有着敲击我内心心境的,产生波动的力。当日晴空万里,没有一丝风,我用手贴着脸感到发烫,汗水如细丝一般缠在我的身上,痒痒的,一颗豆大的汗珠突然滴落,瞬间消失地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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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师十分地娴雅,她站立在讲台上讲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标杆,这也使得班里的干部时常从细节上进行效仿,但我并未同他们周身感到有季老师的状貌,只是一种窸窣且平常的表现。唯有生气的时候,随着事态的升级,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上,孩童越能感受到一种旁敲侧击心理的力的存在,而越成长,所感受到的是情绪带来的不可名状物,心某种程度上也会越来越坚硬。

那时我格外担忧且怨愤同学间宣泄怒气,时时萦绕在我头顶,影响、波及了我。估摸是被酷暑带来的热度刺激到了,又因为湿气的影响使我困扰不堪,周身的环境简直恶劣透顶。我又不知该如何宣泄,试图让他们停止这无畏的抗争,其实到底是缺乏勇气。

季老师尽心尽力地劝架,也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流程,但她做地十分娴熟,我意识到那几位班里的干部与其效仿细节,不如熟悉一下解决事端的方式。

天空中时不时又会有阴云密集,但并未下雨,一会儿阳光便冲破了乌云照耀开来,好像什么要从天上降落一般。虽说时常有阴天,然而风却未起,湿度有所缓和,但酷暑仍是酷暑。教室里热地噪叫不休,管理纪律的干部也只是忍字了得,耐受着这份苦。

放学的时候,能觑见天际中夕晖指染的天色美貌,有几朵云也被指染,显得立体了许多。夕晖映在河面金黄色又带有几许温红,我久违几周终于又下到了河堤处,看着近景的河面分明黑黢黢的,是阴冷的。大户就是掉进这无底的黑色当中,我神经绷起,内心惊恐起来,又哀叹着不知怎么办。

鲁钝的我在那时的不堪尽数表露了出来,回想那时,也没过去许久,从未有过的亲切成为了我12岁的时运里最庄重的一笔,想起大户那浮肿的身姿,我讶然他是如何平稳地跳上船的,又是如何承受住惯性的冲击落水。这些道理我都不可正确的答曰,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就连那日波光粼粼的河面我都觉得是独一的,不可再复制的,那时的我甚至可能不是现在的我。鲁钝的我如此卑微的思考着。

夜晚一阵风呼哧袭来,很快雨水滴打在栏杆上的声音传来,久违的雨终于盼来了,我惊喜万分。雨下到了第二天清晨,雨的气息格外干爽,我觉出其中掺杂着的泥土气息以及一种全新的体验,不可言状。

五月的青雨如几日前的一样,氤氲起雨雾,清冷但并未透骨,身着绿色雨披的我在攀上连接教学楼的大理石阶梯上缓步走着,底下滑溜溜的,这次并未事先铺好防滑垫。我望着被雨雾迷蒙着的操场,徒然地问念下,我分明看见有一位身披粉色雨衣的人在当中翩迁起舞,环绕在她周身的雨雾被引导着生成小小的旋风气流,好像毫无窒碍,通畅无阻。我又念想着那时的舞者恍若不经思索、随意而为的在雨雾中演出,一刹那我的魂连着心境都被猛地敲了一锤。

我下到台阶,慢悠悠地走向雨雾中,在不断滋生的雾障里,雨是丝毫看不见的,只有拂过我肌肤的感觉是实打实的,不然连同感觉也没有的话,这应是某人的幻想中才对,但绝非是我的幻想。我不知是我眼睛觑见的,还是心灵感受到的,总之我一直往一个不能辨别的方向走去。在这夸张的雨雾中,方向已经是无力的了。

我随着感受慢慢走着,很快便望见了跳舞的人,是真实存在着的,那粉色的雨披与印象中并无二致。我缓步上前,舞者见到了我停止了舞蹈。

我嗫嚅的问:“是季老师吗?”

“是我,”她凝视着我好一会。“哎呀是你呀,你怎么发现的我?”

“不知道,就突然感到雨里有人,便过来看看了。”

“好孩子,真有灵性,你是被舞蹈吸引过来的,我笃定是这样的!”季老师兴奋着说。

我不知如何回复,只能以不安的神色,凝望着老师,此时我一定是有求于她的,我笃定。雨中夹带着泥土的臭味,瞬间难耐起来,季老师没有继续跳舞,对着我面带笑容。我还在揣测那真正的含义,就像鉴宝商人考究年代一样。

“老师,我好难受”,我不自觉地用几近要哭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季老师疑惑着,安慰着我,又拉起我的手领我向楼底下走去。雨雾弥蒙着,抵达了楼底,朝雨雾看去那分明是一张白纸。

老师问我何故言于此,她的面容显出了忧悯。

我将大户和小卖部偷船,结果落水去世的事告诉了她。季老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是我第一次判断出,许也是第一次出现在季老师脸上的表情,可紧接着转又变成了担心和迷茫,她不断安慰着我,说“会好起来的”,然而我深感我所需要的并不止于此,但又无法明确表达,终究是把宝贝丢在了雾中。我默默在心中哀念着,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

风声不断的涌来,我闻那声,夹带着什么似的。有沉闷,有爽快,但都不能捕捉。季老师带着我进入教学楼,去到了办公室。早晨的办公室无人,但门不是锁着的,应是离了开来。老师将我带到了她办公的位置上,桌上整齐摆放着教案,书立中夹着几本关于桑巴、摩登舞、拉丁舞的书。

老师面对着我,好像有难言之隐,我望着她,关于那莫大的期许早已置诸脑后,但眼下看状况已经无法逆转。这一刻我又成为了那日懵懂无知的我,一个稚童。我明白这是我无法预见责任承担的缘故,是良知上的缺失,亦是孩童时的我未开化未真正成熟的表现。

“你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吗?”季老师试探性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这个问题自然是知道的,我从来知道死,无论是课本上,还是影视上经常不可规避的一种演出情节便是死。我也并未将这归于人之常情的“好”和“坏”中,但我切实地被死所迷蒙住。在那日,除了被偷、骗所震慑,同时又体会到了死的具象,凝练成我心理上的芒刺,让我承担了道义上的痛苦。

“那你能接受死亡吗?”老师又问。

我摇了摇与。很明显并不能,或者说我并不知道。

“我总觉得你是个有道德的孩子,说法很奇怪,你会真实地记住自己做的错,或者说与之相关的错。诚然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解决这件事,很遗憾,但是作为他人不都是勉励着的吗,我能时常地给予你关怀劝慰,仅能如此。”老师略带憾意地说。

“谢谢老师。”我仍凝视着她,她每一段话离开嘴的时候,那生动的表情难以猜度,但无论如何她那娴雅的气息尚存,我妄图鼓起勇气来,但体内供给我神经的氧气懒洋洋的,力气也变得重甸甸的。我失意地叹了口气,眼神最终还是离开了季老师。

一位男性老师突然走进办公室,他一进门,夹带着一股难闻的烟味。我咳嗦了几下,缓和了气氛。老师看来也不知说什么好,而我已然是不可救药的了。内心中难以排遣的失落,慢慢化作一滩水,融进了我的血液之中。

“五月的雨下的真频繁,”季老师突然感慨起来,霎时我观摩到了她凛然而忧愁的气势。“几年前我其实担任过舞蹈老师来着,那时我也有过与你相当的经历,可还毕竟年轻,对此只是乏感不断,后又决心断念,所以出了国。”

“老师,莫非你也认为自己犯了某个错?”我疑问道。

老师望了望墙上的钟表,眼中有些湿润,到底都是忧伤的人。我终于明白季老师那无法猜透的情致是怎样的了,关于那快慰之至下包拢着不可勘探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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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者引我进入心旌园,一路上我辨认出马醉木和桂花树,这园据接待者所言都是经季老师指点的园林设计,但不知为什么要选用马醉木这样唯花开才能令人赏心悦目的树选。当然开花的时候是真的美,美不胜收不是吗。我在心底默默地想。

多年不见,季老师已经成了一位慈祥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烫了卷。晚春的光和煦,打在屋内的光影稍微有些暗沉,有一丝淡淡的灰度在上面,韶华已经失却的不尽人意。季老师引我坐下,又为我沏茶,望见老师还是健康着的,心里也宽慰了许多。在我恒久的记忆中,我从未有违过她,这么说我在她眼里应该是一毫无瑕疵的好学生,可老师的第一句话便称我那时可调皮了。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调皮是个褒贬不一的词。我不知具体是哪一点,季老师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忘我的温和,而这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从未被孩童时的我正视为“好”,可能真的出现过,但已经不可追究。我还想起曾被我放进心境中的粉色雨披的舞者,本是经久不息的,可也在某一天蓦然地浑然不闻不见,连那似有别情的青色的五月雨,都已经成了我仅存于记忆中的意绪。

“事实上我从不觉得我调皮,就连调皮的行为,我都不能研判,所以我相信我没有调皮过,”我秉着观望的眼神说道。

“这倒是事实,我们可都不能纯粹的记住小事。”

“但我能纯粹的记住曾经的人,和发生的往事,有些事现在不时拿出来在寒天下也能成为温暖的手炉。”

“那你还记着我,谢谢,”季老师欣慰地说。“小事永远不能纯粹的记着,可世事无常的事也不能一直怀揣在心。”

“是指那年的偷与骗吗?”

季老师点了点头,一瞬间我仿佛品出她带有着忧悯的情绪。“我还是坚持那时我所说的,你能记住你犯的错,或与你无关的但已发生的错,你能意识到这一点,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心怀高尚品德的孩子。”老师既欣慰又庄重地对我说,随之又补充道,“与信仰无关。”

我仔细品味着那句“与信仰无关”,觉得很对,从来都是与信仰无关的,既不是宗教,又不是某某主义,我那时承担我道义上的诘难,是非曲直已经不能给予公正的研判,但我仍觉的是需要的,因为那是错,即便与罪相比可以原谅,但是从不可以被磨灭。

我与季老师絮叨家常,晚春的阳光中仿佛有浮游一般的影子,在光影中跃动。我时不时觑见老师脸上有几分忧容,突然遥想起什么,从事实上来看,如若那并非是一种忧,亦或者不是面对我时要对我所表达的意思。那应是什么,我开始浮想联翩。

“怎么了?”老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看见我露出强忍着什么的神情,我一时不知如何揶揄才好,“没什么,只是胡思乱想,”我这么回复道,可是话里悍然缺失了许多感情,就像晚春的阳光失去了生机,马醉木没有生出花一样,园林的美失意与我与季老师仿佛有什么关联。

“出去走走吧。”季老师起身说道。

我搀扶着老师在园林中走着,盎然的绿意使我的眼睛感到莫大的轻松,临江之畔,迎来春风带稍许微凉,素雅的花朵大都已经初绽,四下流溢纯粹的花香,远景下端我望见一片紫与绿交融的花田。慢慢靠近我才辨得那花的大致轮廓。老师拾起一朵,告诉我这是紫云英来着。我好想有印象,是季老师曾对我说过的话里所出现的花,可我却怎么也记忆不起来。

天空中纤云不见,却又是极其碧蓝的,使我心荡神驰。我认知中无数的天空都与之差一笔,就像那年五月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样独一。园林深处,江之畔不远的地方是一颗巨大的菩提树,刚劲的木质躯体十分骇人,高耸大张开的枝丫延生各处,吸纳着大片的阳光。

我突然感到手指尖发冷,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春已经有些热度,可能马上就是夏天的缘故。

老师面带笑颜地对我说道:“花开的如火如荼,可惜了,还是这么的寂寞。”

我笃定老师是怀念起了什么。望着那苍劲的菩提树,我确有感出一丝寂寞,是于树来说,不是于我或季老师,但又不得已倒映着我们。

“老师,回去吗?”我问道。

“不喜欢这儿吗?”

“喜欢,十分喜欢,喜欢极了。但是又觉得寂寞了,还是回去吧,没有人的自然不会觉得寂寞。”

“唉,是因为我老是心绪不宁,总是这样慨然,别人都批评我美就是美的,我对美没有悦然的喜感,只有无限的遐思。”

“这就对了老师,不要在意那些,人是可以随意的沉湎其中的,无关世事啊!”

“真好,你想开了。”老师溢出了慈悲似地看着我,那温和胜过了晚春的阳光,不见任何浮游的影子在其中游荡,亦是白蒙蒙的,老师虽然已经不再舞蹈,但仍有那风姿卓然的气势。

我想起几年前留学,在北镰仓旅馆下榻,当时那照料我的日本女孩同样也是习舞之人,那时我真正的将一隅意绪具现化是在午夜时分,我酒后微醒,浑然麻热着。行至凉亭中短促,觑见于屋舍外的不经润泽的她弛缓的舞姿。不知何故我竟大意地流下泪,沁湿我的衣褥。女孩发觉到了暗自哭泣的我,面带忧悯的抚着我的手拉我回了屋舍。

那时也是五月,异国的五月,旅馆的木槿花开的妖娆。那位日本女孩领我前去附近的闹市上玩耍,闹市的商品多种多样,多是舶来品,还有许多青花瓷。她欢悦地穿梭在路上,形色喜感。那时我也是手指尖发冷。

我的回忆太多太多,就像即将名登鬼录的人,在挽着人生的所有告诉给我的听众、信徒。

我搀扶季老师回到了房间内,望着老师有些倦意的眼光,心生愧疚,感觉总是这样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浑然不知何意。我突然又觉得奇怪,好像屋里多了些什么,亦或是少了些什么,就好像一根弦,细思斟酌下才意识到是春光不及先前那般微浊,现在的春光竟然更加亮丽附带盎然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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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师曾有两位学生,一男一女,男同学的母亲曾是交际舞的业余高手,女同学是凭借爱好而来的,那时年轻气盛的季老师所对于舞蹈并不持有热衷,只是母亲的期许罢了。

直到男同学的到来,那年他17岁,有着矫健的体魄。女同学15岁,比他早入季老师膝下一年时间。一年时间教授完了基本的舞步以及知识,勉勉强强算是个有能力出彩的女孩,而那位男孩依靠惊人的天赋竟只用不到一周便把握了基础。

谈及于此的时候季老师流露了一种讶然的神色。

那时因受辖制,本地的训练班不可以以舞团的形式派代表参加比赛,所以只能依靠教舞蹈的学费度日,可经济一再不屈,难以维持。管事希望季老师尽快将二人培养成拔尖的演出者,送他们去台上拼一拼,挣点奖。季老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会跳舞的人,虽经过正规的舞蹈机构训练可是难以传授于他人更精的学识。

身为舞蹈老师的季老师在那时深感自己的乏力,便与之两位学生进行了更隐秘更高强度的训练。那时她秉持“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看法而舞蹈。男同学性格乖戾,又有些豁达,他兴许也是受到了业余交际舞较强的母亲的指导,物尽其用成就了自己的一身舞蹈技艺。季老师称:“我竟然嫉妒了起来,是很严重的嫉妒,嫉妒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老师眼光游离于窗外的雨和我的脸,显得神色恍惚,含丝丝愠色,憔容仿佛透过了雨,看见了遐远往昔的景象。

我呼喊着季老师,将老师的思绪成功呼唤了回来,那一刻她脸上的忧悯是对于自己的。我不知为何如此确认。

“太美了,美不胜收。”季老师说。

我不知她在雨中看见了什么,只觉得是和我一样,如在雨雾中觑见老师在舞蹈一般,有丝使我感到智昏的存在。

老师无论如何都没能与那位男同学习得相当的技艺,同时忽略了女同学的感受,从某一时刻促成了三者互相偏狭的开端,而老师在那时已经彻底陷入失望至极的心态里,几近患得癔症。对于老师来说就是没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对于一个人来说又委屈于眼下的琐事。某一天她真的发怒,怒气冲天,歇斯底里地斥责女同学。那样貌我至今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

老师流下了眼泪,一旁的老师看见了,安慰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作为听众的我记下了一个人的哀惜往事,以及对季老师的认知和过去的摹写。

老师满是憾意地继续说了下去。说那些自我哀伤的过去和景象,就好像电影放映一般,直到那一天,据老师所言,记忆中应当是那一天应当是元旦,新一年的第一天,女同学的母亲退了剩余的学费,此后不再来上课。管事的深知季老师的情况,可眼下舞蹈班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撑,已经无法经营,他恳切地希望季老师和那位男同学同道演出,赚取奖金。季老师应允,而男同学也没有拒绝,冥冥之中仿佛钦定了什么似的,最终几经周折登台亮相,在场上他们的舞蹈大放异彩,不过更多的是源自那位男同学。

某一夜晚,趁着夜色季老师偷偷打开舞蹈班的灯,进行秘密训练。经比赛之后,感到自己的心和躯体更加柔韧,她竭力舞蹈着,腰身的重量越来越轻盈,腿的力与重量越来越实感,眼睛已经不需观摩,她抬着头望着天花板的电灯泡与椽木,同化如自己的舞蹈之中,竟然都没有发现有人在一边。直至最后一步舞姿戛然而止,她才低落的目光下发现驻足良久的男同学。

一时感到眩晕不止,脸庞发烫,她怔怔地看着男同学炯炯有神看着她的目光,一下子热泪盈眶,男同学可能也哭了,他过去紧紧搂住季老师,说“太美了,美不胜收”,简直说到了季老师心坎里去。那一夜之后季老师的癔症好了许多,同时面对着男同学,她心存一丝难掩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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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要出国留学的那一段时间,我心绪不宁,紧张至彻夜不眠。听着音乐,于窗前望着深沉寂静的夜空,内心中分明是有一股难以排遣的障,横在两边的肋骨上。

那时候,河边开出小小的花朵,夏日的雨下地拼命,雨过去一段时间再去看的话,又会开出一大片。成年了的我凝视着这河,好似忝列其中,自觉有愧。但已经不单单是那年五月的“偷”与“骗”,而是成长中的一切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在漫长的岁月中倔强地活着,保佑我道义上不受旁敲侧击的举措,就这样度过了许多年,恒久下来仍然无法放下太多,似是珍贵如生命一般。

事实上在河边站立着的时候,我是无畏的。许多年下来,桥下的老宅已然不见,改建成了小路,而去往河东的路也是有了眉目,但总归无了船,平生还从未划过木船,我意识到那时那刻极有可能是我唯独的机会,因而遗憾。

在夜里漫步,街上万户寂然,虫鸣占据了全部全部,时狂躁时悠扬,我不通乐理,不通生灵,但只觉得忧续增大,丰沛的雨水之后丰沛的湿度袭来,我又如那时一般被热浪所裹挟的恣意所侵,在我身上上蹿下跳,浑身痒痒的。虫鸣仍旧欲落未落、抑扬顿挫。

在琐碎的日子里,我听闻组织舞团的事情,舞台选在了高中母校的大会场里。我高中的副校长是个稳重的男人,他与我关系向来亲密,便透露给我此事,我当机立断表示要去。

久违母校的风光,我恍惚地望着学校旧景仍旧,与我熟识的老师过来接待我,便引我去会场,一路上总能看到光鲜亮丽的演出者身着演出服,令我意外的是会场里行人寥寥。到底是会欣赏的人还是少的吧。我不禁如此地想。

台下观摩表演的时候十分寂然,不觉兴致有多么高,也不觉有乏感,毕竟观众是毫无起伏的。有不同的演出,但据我所知这次的演出是要单独给一个舞团做宣传使用的。过了五六个表演,便是压轴演出的舞团团员的亲身表演,几个着白色舞蹈服的女性舞者挨个上了舞台,霎时寂然的台下突然开始有些许动静。音乐响起,舞者们翩翩起舞,跳起芭蕾舞。看上去年龄各异,身高不等,有几位过于生涩,旋转得不是很到位。

一连几个舞姿过去,诸位尽散开来,从幕后又出现了一位女性舞者,她那刚劲有力的舞蹈瞬间使台上的气势跃然激烈。旋转着旋转着,仿佛从幽深之中传来的飓风。姿势停驻的一茬,我望见她那清丽的容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是季老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那铿锵有力的舞蹈正如一阵力,扑哧一下唤起我沉湎于心中曾经许久许久的东西,那是我搁在心境中的幻影,虽然不知何时蓦地消失不见,就像清晨落霜的草地上,一过热就会瞬间退却。

季老师的舞蹈美极了,我慨然,我思忆起遐远往昔的事,分明并未有何意义的存在,但悻然被动的赋予意义,我蓦觉眼眶有些盈热,逐渐湿润起来,我明白自己在哭,心中一阵酸楚。久违季老师的舞蹈,亚赛飓风一般的力猛地将我的魂吹到了台前。我默默地感叹着,还不知希冀着什么。邻座的观众发觉我在哭,悄声问候着我,递来纸巾,问我何故,我回“太美了,美不胜收。”邻座欣慰地点了点头,“是的,太美了。”

我坚持没有哭出声,看完了最后一个舞姿。

仍是老师向我讲述的过去,我从中分明的习得了很多瓜葛,习得了老师所说的与我相当的经历。

在那时的两年业余生涯中,季老师与那位男同学共同参加了许多的比赛,舞蹈班的经营状况愈来愈好,一如平素。季老师也真正爱上了他,但却只能互相顾及自我的周身,暗自爱慕着对方。伴随热灼内心的焦苦索漠,所对于两者的爱也逐渐开始显形在他们周身,就像面对可爱的猫,一开始是怜爱一般,接着就是翻涌在心中挣扎欲出的永不停歇的爱意,最终耐受不住焦苦的折磨而流溢出几许真爱。

季老师笑称那时可真是痛苦,满脑子都是对于那位年小的男同学的爱,想要私吞掉,不舍得他夜晚下班后离开,一周总要等待五天才能见面两天,还要注意自己周身不被他人所探觉出来。确实任谁都感到残酷。

那时值城中白玉兰盛开的时节,色白微碧,漫天飘零着白玉兰的花瓣,委实浪漫。百感交集下季老师向男同学阐述了自己的感情,仅仅是感情,她理性地明白爱的状貌,绝不做背负愧心的人活着。男同学眼睛中无尽的失落好像,感怆之下默许了季老师。最终季老师是清白的。

然也因那日白玉兰漫天,恍若隔世的诞生,男同学的家属向人陪中心控告了季老师,向本市的艺术指导部门宣扬季老师对其子的不洁,称其试图指染孩子走向不良,并且展示了季老师与男同学交往的照片。因之季老师成为了不受待见的人,也成为了强劲的落潮,再未升上来。

向其举报并提供照片的人便是那位女同学,季老师怎么也没想到,她也秉持私心的暗恋着那位男同学,因此铤而走险。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季老师出国后的第四年,他收到了最后一封那位男同学写的信,在信中他写着自己恼羞成怒将那位女同学打伤的事,后又决意放弃舞蹈被父亲打伤耳朵,听力受损。

此时在异国的季老师人微言轻,也没有通过舞蹈绽放过异彩,自那日白玉兰漫天之后,她清白地活着,同白玉兰一样,抛舍了一切。信读罢,她也没有再度写回信,就这样那个男生在在她周身永恒地消失了。

讲到这儿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灰白的天光照亮着窗台上的绿萝。淡而冷的雾霭中漶化出色度饱和且鲜明的世间诸景,真干净,干净的像白天鹅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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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留学时代的一些琐事,最使我感到珍重的无非是在北镰仓时的见闻,和几位日本的同学舍友的交情。日本人中对我态度独到的唯有一姓毛利的人,另外还有一位被称为鹤先生的人。毛利君的故乡是上野,每轮樱花盛开时节,差不多四月,他便引我前去观赏。

刚来到日本的那几年,心绪依然未平,我临时找了份后厨打杂的工作,碰上连休,接连几天拿着赚来的钱出入传统音乐或舞蹈的会场与歌唱团演出所,几番向小松亭申请得来的许可,据说这儿也是名家三岛由纪夫曾来过的地方。演出的舞蹈极具西洋色彩,还有剧目《俄克拉荷马》、《奥尔菲斯之窗》,或者莎翁的作品,一并沉浸式的观摩后,就静静地瘫在宿舍当中。

鹤先生又邀我去音乐之屋狂欢,那是大学当中组织的30多所学校轻音、摇滚社团的集中演出场所,鹤先生的乐队是为一热门摇滚乐队,可也在几年后便解散。我以往亦不喜这嘈杂氛围,可小松亭申请麻烦,也没有再好看的表演,宝冢又不知何时排到附近,刚来日本还不想走太远,因此泄气。

鹤先生深知我不是一位喜欢摇滚的人,也没有强迫我,但总是试图将我引入集体,似乎有何意,几番邀请我旅游戏耍,也被我不经思索地拒绝掉了。鹤先生从不强迫人,但还是希望我在日本留学期间一定赴一次他的约,毛利君说鹤先生是顶喜欢我的,觉得我不仅喜欢日本文化又有些风雅的品格。我思索了一下,我接触的不多是西洋色彩的吗?

应鹤先生的一次约就是去往镰仓那次。路遇紫阳花寺与圆觉寺的时候,驻足一段时间,寺内较为空寂,向外看去绿野还是富饶宁静的,早已听闻北镰仓的风光,与古都的调性相符,宁静朴素。鹤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喜好饮酒糕点,因此去了一家年代上老一些的旅馆。

下榻的旅馆中有一位担任服务生的女孩,便是那位习过舞蹈,照料过我的女孩。此时樱花树的新芽已经绽放,木莲概以盛开,绿柳枝条点着河面。旅馆中能看见墙外一棵树枝横溢斜出的橡皮树,风来时携带的树叶便是缘于它,时不时吹进屋舍中。

“如若那是樱花树该多好。”鹤先生说道。

来的当天鹤先生便饮酒不止,饭菜都是由旅馆安排的,跟着来的其实还有四个人,但是与我毫无交情。喝倒那四人后,鹤先生拉着我,时时说一下琐事话,像音乐之道,摇滚天才的事,电台司令,喜欢喝夏布利的摇滚女王等等,都是我第一次听闻的。酒过量,微醺的感觉,自觉酒量过人的鹤先生也率先于我倒下,我和旅馆的服务生一个一个将其搀扶回各人的房间,便瘫倒在地铺上,假寐过去。

微微醒来时,深觉口干舌燥,便离开屋寻水,在中庭处望见处在凉亭中舞蹈着的那个女孩,应是日本的舞蹈,行动很弛缓,并无多少令人心情澎湃的感受,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显得柔曼无言。望见她,一阵幽深的风声,橡皮树的叶又吹到了我身旁,我思忆起季老师的舞蹈,那是可以一眼望穿的无形的力,打在水流上能听见沥沥的声响。

那可是我深深着迷的事物,我望着月色凛然,照应亭中池水上显现出的蓝幽幽的光芒,池底深深的静寂着一个不可名状之物,被我感受到了,太久太久未曾有感过了,我不禁暗自泪流满面。女孩看到了哭泣着的我,过来拉着我的手,引我回了屋子,她那忧悯的眼光与季老师一样,但缺失着另一个情致。

清晨被日本的鸟鸣惊醒,那鸣叫像短笛一般,奏着小鸟鸣啭般的轻快颤音。恰好女孩又来喊我早起,拉着我离开旅馆,就往一个方向引去。清纯的她吸引着我的目光,我蓦地想起了什么,好像是流绪微梦一般传来的,旁敲侧击着我的肋骨。

午后我们方归,看着我和女孩一起走回来,引得鹤先生唏嘘不止,我告诉他我是清白的,他并不相信,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凝望着我。三天后,我们率性而归,离开了镰仓。

时至今日,我仍不时去镰仓游玩,也仍与那位女孩见面,可我至今也未于她越位。时间会证明我的清白,鹤先生也相信了我,当他问到我何至于此的时候,我则称我不能犯下不可原谅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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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的日光中,我思忆起一件曾经的细节,诞生那细节的日子里,我明白了许多他人不可能预见的事。

那年五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个雨天,雨后当我行至人工池的时候,发现一条鹤顶红的大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那位与其他同学信仰相悖的男同学蹲在池旁,往内扔着馒头屑。我惊喜的说:“大鱼回来了,”他兴奋地点着头,看来很幸福。此后我并未看到那些信仰上善心的同学再去那鱼池边,只有他一个人。

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可又无法表达出来,这一犹如我好奇心的发展成为了我对于季老师的一点保有疑问。

季老师倦意上来了,向我道了声对不起,我让她尽快休息,随后独自离开。一开始来接待我的那个人又把我接了出去,一路上我总在想那条大金鱼怎么回事,还有一开始死去的大金鱼的尸体去了哪儿。这些问题我总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我遗漏了什么。”如此想,我便失望起来。

我再认真的看了最后一眼这片园林,发自真心的对那位引我出去的人说:“真美,美不胜收”。

他惊讶地看着我说:“季老师也常常这么夸人,一模一样的。”

“是吗!”我欣悦地笑道。

我闻到一股清香,不是紫云英和唐菖蒲的气息,亦不是马醉木的花,总之使我感到一阵甘美的快慰。我没多在意和考究,迅速离开了这座园林。往后何时再见季老师可真说不准,但起码可以写信,或者回电话。晚春的日光柔和的照耀着我的脸,我屏息敛气,耳畔传来雨天沥沥的声音,我感到有什么要冲了出来,像一疾驰的快马,蓦地落了水一般戛然而止,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一切都沉进了雨声的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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