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晦气,没有预约,没有书信,甚至没有招呼,四只蛙径直蹦到我办公室,说国王请我进宫。
春雷刚打过,雨还没来,本来就憋闷,现在我感觉肚子里的气更鼓了。
你们知道的,作为蛙国里唯二的心理医生,我是有尊严的。
那四只刚褪去尾巴、灰不溜秋的,但看起来神气活现、威风凛凛的蛙士兵,说是来请我进宫,但是明眼蛙一看,就知道,我是被押走的。
本想后腿一蹬,翻墙走了,但转念一想,得罪国王,没有好果子吃。
再者,东边那片沼泽地上,另外一只蛙,正挂着某某蛙类科学研究中心心理医生的招牌,觊觎我在蛙国的地位。
再再者,蛙国一直社会和谐,家庭和睦,没有几只蛙,需要进出心理医生办公室的。
(这个结论有一事可为铁证:年前,被花蛇偷袭的北边沼泽,好几户到现在都不敢出门,隔壁河狸都听到他们夜里噩梦的惊叫。
我本着医生的职责和使命感,腆着脸上门去干预,还落个骗子名号,给那老母蛙唾了一脸粘液。)
再再再者,西边沼泽地里富含天然优质蛋白的孑孓,免费的?
早上蛙它妈(咋听起来像骂人呢)还唠叨着,蛙儿越来越大了,啥时候换个百室十厅的、临池的洞?
几个蛙儿刚长出前腿,正是报蛙辅导,学习蛙泳的好时机,不然就落后了。那“蛙辅导”集团,你开的?
想到此,脑袋里另一个声音跳出来,急了:就你清高,就你讲原则,你是活在治疗室还是活在蛙界里?
好吧,好吧,就快到了,把沮丧的眼神收好,变得深邃,仿佛看清一切。对,就这样。
深吸一口气,推门而进。
里面是王子。
和平日在城墙上看到的不一样。
王子四肢耷拉在宝座上,无精打采,白白的大肚皮一鼓一鼓地,慢而浅,眼睛盯头顶的洞壁,游离无神。
待卫搬来凳子给我坐下。我仔细端详着王子,漂亮而威风的金边披风不穿了,皇寇歪歪斜斜贴在额头上。
一动不动,压根没注意到我——或许是懒得搭理我,或许是,脑筋还没捋顺,没反应得过来。
我一旁安静待着:看来民间传闻是真的,王子真的得了抑郁症。
它看起来懒惰,其实是没有精力,脑袋迟钝,陷入无尽空虚,痛苦,无法享受活着的一切乐趣,你说,快感都没有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滚出去!”王子终于有反应了。
我能理解,得了抑郁症的蛙,有的时候,被无尽的空虚,疲倦,无力,沮丧所折磨,会变得容易生气,激动,甚至会有冲动、伤久旁蛙的行为,然后又无比懊悔。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的(看,懊悔不已),出去吧,没用的,没有人,也没有蛙能够帮到我。”
既然来了,我得体现点专业精神,发挥点专业作用。于是我安静地待着。
对于一个抑郁的蛙(以我对人类的理解,对于一个抑郁的人,以下道理也是同样行得通的),只要它感觉到有蛙在它旁边,它就有了对象,而不是只有“自我”一只蛙,沉浸在局限的意识里。
换言之,我的存在,在于帮助王子跳脱出自我沉浸的意识状态。不管它有没有表现出来。我耐心地坐着,等待王子再次发声。
同时,我开始找墙上的钟:老国王是准备按次数给费呢?还是按时给费呢?
“你们不要再议论我了,我是丑,活着干啥呢……?死不足惜……”王子断断续续又说了这一句。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蛙,当然了,也没有人在,更不用说议论它什么了。
看来王子的抑郁已经到相当严重的程度了:不仅不出门、自我评价极低,思维迟缓,活动减少,意志减退,还有幻听,不确定是否有其它更严重的精神病性症状。
这个模样,多半得吃点药物了。我思考着。
一直以来,我关注着隔壁的人类世界。据说他们研究出,抑郁症和大脑里面多巴胺、五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等神经递质有关。
这些神经递质,作用于大脑神经,通过复杂的神经信息传递系统,影响了人类的行动、活力、快乐感知、睡眠、意志力、记忆力、认知能力等。
简而言之,这些东西像国王派到各地的蛙信使,信使负责传递各片水塘信息和下达命令,如果传递信息慢了,去年的信息现在才送到,或者今天下达的命令,明天才送到,老国王就昏了头了。
下面乱成一锅粥,它也无能为力啊。
当然,人类的研究很复杂,除了这些神经递质,还有什么神经内分泌拉、神经免疫系统拉,甚至连他们大肠里的细菌,都给掏出来研究了。
但是,据我所知,现在人类吃的多数抗抑郁药,还是作用于前面所说的神经递质,以增加信息传导速度,促进神经发育。
这我很认同。王子现在这样,我估计它的脑瓜里,缺的也正是速度和力量。
于是我起身,准备找老国王谈谈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