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怀念

过年的怀念

原创:薄海岚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大概过的年越多,越能体会到这一点。

在那无忧无虑的年月里,过年是喜气洋洋的期盼,到如今,时至兵荒马乱的中年时代,过年,多是对往昔的追溯,似乎这后半生对于过年,也便只剩下怀念了。

人生之初,我对过年最早的记忆,定格于那个遥远的清晨:

天还没有放亮,被窝里的我便被络绎不绝的人吵醒了,床头的大柜子上点燃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挡住了我好奇的目光,我裹着被子从柜子边探出头来,看到穿灰蓝色大襟褂子的奶奶满脸笑容地接待来来往往的人。听到人们在说我:“这孩子真会享福啊!”“这么大正是享福的时候呢!”

“过年了,你又长一岁了!”奶奶给我穿上新衣服,对我说。

不知道那年有几岁,总之,那是记忆里最初对过年模模糊糊的感知。

小时候对过年的记忆总是和奶奶分不开的。爷爷去的早,我们兄妹都曾在奶奶家陪谁。我从三岁一直到初中住校前,都是和奶奶一起睡的。

大概是我上初中后,奶奶就轮流在我家和三叔家过年。我们都喜欢过年的时候,看到奶奶坐在自己家炕上。若是轮到她去三叔家过年,我们就会好大不乐意,感觉奶奶被抢走了一般失落。

因为奶奶牙口不好,咬不动花生,过年的时候,妈妈会把熟花生剥皮后,用擀面杖在面板上擀成面,加上白糖搅拌后装在空罐头瓶里,给奶奶用匙子挖着吃,馋嘴的我们也可以品尝一下,真是香甜可口。那时便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过年时候,我们第一个要到奶奶的炕前磕头。奶奶会给我们每人发几毛钱的压岁钱,我从小就不懂争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着向前,只有我常会默默地待在一边,直到大家都心满意足地散开。这时候,奶奶会特别地叫我。接过几毛压岁钱,那份心满意足就像得到了独有的恩宠。

童年,过年的快乐就在于容易满足吧。

那时候,一进腊月便感觉到了新年的气息。大人总是对孩子们再三强调过年的规矩。

要过年了,说话做事都要注意,走路玩耍都要小心——

“别跑了,要过年了,磕着碰着可了不得。”

“要过年了,小孩子在一起可不能打架哈!”

要过年了,还万万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说话时若是带出“死”呀、“活”呀这样的字眼,一向性情温和的母亲也会勃然大怒:“快过年了,不能这么说话!”

于是,对于过年,无形中内心便有了郑重的感觉。

然后,就在大人脚不沾地的忙年中,焦急地数着日子期待着。

那个忙年才真正的叫做忙,一切都要经过手工制作。

院里的磨盘总是不停转啊转,母亲扶着磨辊子一圈圈地转着。随着磨石的磨合,磨眼里不断溢出烙煎饼的糊子。一摞摞的过年煎饼,要进过无数圈的推磨,再一张张烙出来、揭出来、叠起来。

随着魔石的旋转,磨眼里还会流出做年豆腐的豆沫浆,需要过滤豆渣,挤出豆汁,才能做出白花花的豆腐。

面粉要经历淘洗麦子的过程。漂除残余麦壳,淘尽石子沙粒,再擦拭晾干,最后还要到机子坊里磨成面粉。

磨好了面粉,再蒸馒头、炸果子爪、包水饺。

还有熟花生、炒米,都需要在大铁锅里千翻万覆地炒制。

如今做了家庭主妇的我,想想一切都是现成的,过个年还是那么忙碌,就能深切体会到母亲这一辈人,当时忙年的辛苦。

在大人们一个腊月的忙碌中,终于到了年三十。

除夕夜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母亲包好饺子还要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年夜的菜肴便是父亲大显身手的时候。

小时候我们都喜欢吃他炒的菜,但平时他少在家,厨权都在母亲手里。

父亲得了年夜饭的厨权之后,除了要整一大桌菜之外,还必须要炒一汤碗肉酱。酱是母亲亲手做的黄豆酱。父亲炒的酱里有豆大的肉粒,有红红的辣椒面,油汪汪的,色香味俱全,特别下饭。

很奇怪,就是这样简单的炒辣椒酱,我们都尝试做过,但包括母亲,谁也做不出那种独有的味道。

那是热爱美食的父亲留在我记忆里最特别的味道。没有了他,世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无与伦比的酱香。没有了他,我新年的快乐便有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过年的新衣服也要经历赶集截布、找裁缝量衣制作等复杂手续。条绒布的棉鞋子,也要妈妈在灯下千针万线地缝制。

常常在除夕的夜里,我们还要躺在被窝里,等着妈妈一件件地给我们的新衣服钉扣子。恨不得马上天明,穿上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显摆一番。

天还未亮,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醒来,就看到新衣服已经在棉袄裤上套好,盖在被子上面。雀跃着套上新衣服,就带着妹妹跑去找邻居小玲玲姐姐和小花妹妹,结伴去拜年。

妈妈要叫住我们先喝了“米岗子”(即炒米水)再出门。“米岗子”里面有荷包蛋、汤圆,还可以泡炸果子。那是在我们那里最隆重的礼遇。

我们管拜年叫做“卡头”(即磕头)。进门不说“过年好”,跨进长辈家的门槛就高喊“卡头”。“给大爷爷大奶奶卡头了!”“给大娘大爷卡头了!”……

幽默的婶子大娘会撩起衣襟,说:“我来接头啦!”奶奶们会赶紧迎上前去:“哎哟哟,来到就是头了,不用多礼啊!”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在大街上见了长辈,不由分说,也要赶紧跪下磕头。我想,这拜年说的就是磕拜吧。

那时候我们门里家族很大,迎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转着胡同一家家拜下去,出门还黑着天,拜完年已是艳阳高照了。

拜完回到家再吃饺子。母亲还要一一询问,谁谁家你们去拜了没有?来到老人家里跪下磕头了没有?

若是落下了谁家,还要去补拜的。这也算是是礼尚往来。

后来,有了电视。过年最大的快乐便是看春晚了。

春晚是我们青少年时代过年的狂欢,常常和电视里的李谷一同唱完《难忘今宵》后,仍然意犹未尽,甚至还会歌兴大发,我和哥哥还会互相点歌,纵情高唱不休。

如今春晚的节目在心中归于平淡,突然不理解当年的我们为什么对着小小的电视屏,心里是那么激动,那么兴奋。

激情的年代一去不返,就像那年我们喜欢唱的:“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也许是在热闹的原生家庭里,度过的每一个新年都是那么快乐,结婚后好多年里在婆家过年,我都会很怀念从前。

一年年不知不觉逝去,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媳妇,过年时才惊觉,闺女都已经二十出头了。

过年的时候,总会对变幻的时光生出颇多感慨:当年我结婚时,还抱在怀里给我滚床的小

宝宝已经定亲了;那个曾经拉着我的手,与我同唱是年春晚《常回家看看》的四五岁的侄子,也已成家了。

以前的那二十年,在老家过年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啥也不用操心,婆婆能干的时候,家务我也总觉插不上手,喜欢到婶子大娘家里串门,回到家里就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每个年初一,或者是在婶子大娘家,或者是走到大嫂家里,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吃饭。

只要老人身体好,不管多大你都还可以是那个不用操心的孩子。

今年大年初一,在村里转了一圈,该去的人家拜过了,便赶紧回家。心绪怅然,感觉在哪里都心不在焉。

这种感觉从去年婆婆身体不好,便开始了。

回家一打开门,看见有串门的人坐在屋里,习惯性的动作,我只是对她笑了笑,就去换衣服。

公公对我说:“这位你不认识吗?该叫她婶子。”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让我霎时想起了父亲。我从小一直都是见人拘谨,张不开口叫称呼,这种嘴拙竟然保持了大半生。

父亲在的时候,每每也都会在人前对我说这句话,嗔怪我不会称呼人。我也总是笑笑而已。一直被包容,也一直没有成长。

那一句话让我回到了从前,忽然地,就像他犹在眼前,霎时便热泪盈眶。我强笑着叫了声婶子,转过身,眼泪就流了出来。

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了,但常常在那么一瞬间里,又被伤感打回原形,看到一个脆弱的自己。

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态是那么苍老,其实骨子里,我还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

很快元宵节就要到了,标志着新年又将成为过去。即便春寒料峭,春天的气息也已在新生的芽孢里悄悄萌动。

一年又一年过去,周而复始中,大自然枯了又荣,荣了又枯,春天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人生的春天呢?繁华落尽,春天越走越远,徒留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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