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已经第五天了,除了每天的行程,一直都被“心理咨询师”的考试纠结着——每天早晚在宾馆,在车上,一有时间就是刷题听课。直到31号上午,孩子们都去了博物院,我独自留在宾馆考完试,心里才终于轻松了,于是决定,加入孩子们每天的写作挑战。
这两天的行程,大多在车上。从太原到宁武的芦芽山,从芦芽山到大同,都接近四个小时。到达芦芽山冰洞,终于破灭了我许多年来对这个景点的美好想象;看了宁武悬棺,除了疑团满腹,更多的是对死生的感慨;晚上在宾馆亲子开会讨论手机管理的事,孩子们果真高效多了;在悬空寺看到为利而疯狂的马帮女人和远离红尘的憨厚和尚,人生百态,都在一座山里;匆匆浏览了应县木塔,没有骄傲,更多无奈,我们常常眼睁睁地感到失落却无能为力,也不想着力。
不过,行程,常常只是故事的背景,我要写下的,或许只是一幕和一幕情景。
31号下午,到达芦芽山小镇时,导游小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太行山徒步的事,点燃了大家徒步的激情,下车时,我问同行的如月有没有心动留下来一起徒步,谁知她竟红了眼圈,说刚知道小宝将要手术,正考虑马上回家……
一说起回家,我们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正身处在一个遥远而偏僻的小镇上,而此刻,已将近傍晚六点,已经没有大巴车出镇,没有动车回运城。于是开始搜索路线,到忻州110多公里,到太原110多公里,最近的动车站在五十多公里外的原平,但原平到运城的动车却得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到。在各种方案之中,如月最终决定马上打车到太原,坐第二天最早的动车赶回运城。
于是,瑜妈和导游小强都开始忙碌起来。忙着给所有可能联系的朋友打电话找车,人托人,人找人,电话打过去,朋友打过来,记录一个又一个电话号码,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联系上了司机,又需要确认地点,商量价钱,虽然联系的司机并非漫天要价,但傍晚不好找车,价钱也都在七百多元左右。
小强一边联系各路朋友,一边在饭店门口寻找出租,找到一个出租车,司机愿意五百五十元动身,小强替师傅买了包烟,砍价到五百元,终于定下这趟车。
瑜妈点菜,又不断在厨房催菜,小镇的店家没有固定的大厨,为了安抚客人,又是每桌轮流上菜,速度更慢,瑜妈就在厨房门口和餐桌边,一趟一趟地来来回回,提醒和督促。
如月呢,坐在桌边,无心吃饭,忍不住垂泪,皮蛋草率地扒了两口。尽管大家都纷纷劝慰手术不要紧,但是作为妈妈依旧担心不止,眼圈红了一阵又一阵,泪水擦了一回又一回。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最没有用的了,眼看着好朋友痛苦着急,我也只能坐在人群里等待,心里感激瑜妈和小强的帮忙,感激同行伙伴的劝慰,却不知道自己作为她最亲密的朋友,能够做些什么。真是什么也没做。连劝慰和道歉的话也没有出口。
匆匆吃完饭,妈妈们一起把如月送到门口,建文把行李搬上车,小强又匆匆去超市买了些零食,大概是一阵匆忙突然定格成安静,大概是夜幕使人动情,大家都含泪挥手送别,嘱咐司机,一路小心,看着车逐渐远去,从小镇的视野里逐渐驶向太原。
到了太原,应该接近凌晨,我们也将在这个小镇等待黑夜。所有的未知都是茫然的。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仿佛混沌的背景,而一群人,让这混沌的背景有了光亮,有了意义。
8月1号上午,我们到了悬空村。
这还只是一个半开发的景区。倒也有一段颇有趣的路。导游昨晚就买了些蔬菜,打算今天背到山上,给寺中僧人做供养。说实话,我们这次到了很多的寺庙,这些寺庙在我们眼里,都不过作为景区的存在,我们已经忘记了寺庙本身的功能——寄托着底层人的希望,承载着苦命人的信仰。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二十来匹马和他们的主人都在旁边,等着生意,抢着生意,落空着生意,又等着生意——可能这就是他们每天希望与失望不断夹杂起落的生活,可能由于长期这样的焦虑与着急,才让他们像饿狼一样,不顾亲缘关系,为利而争斗。因为他们的争斗,同行的妈妈们,放弃了原本打算骑马上山的想法,只能徒步。
路不太远,却不好走。陡直的阶梯,锁链的悬崖,低矮的山洞,窄窄的栈道……孩子们早已经背着供养的菜到了山顶吹着凉风,妈妈们还在行进的路上咬紧牙关喘着热气。终于到达山顶,四个孩子正在打磨石头,演绎他们的旧石器时代和新时期时期。
虽然山顶更凉,孩子们等候已久,看到妈妈们上到山顶时,却也并无埋怨,纷纷过来搀扶各自的妈妈。瑜妈的儿子坐在妈妈身边,看护着快要虚脱的妈妈,妈妈看着身边亲爱的儿子,仿佛一路的委屈和压抑有了出口,掉下眼泪来。这些留在山中的妈妈的眼泪,加上小寺边不断循环的念经声,仿佛一瞬间把天地净化了,把孩子们的心也净化了,他们在那一刻一定都察觉到了妈妈的无助与脆弱,唤醒了他们内心的责任与担当,虽然这种担当还只是少年们生命里的萌芽,但毕竟,破土而出了。
小强和建文,还有嘉颖带着菜推开了寺庙住持的门,一会儿,建文从里边端出住持送给孩子们的西瓜,临走时,又拿了些月饼与零食。这样的经历,让旅途变得不一样,想起下边的一休和尚,未经世事,只会重复说“别走了,我们招呼你们吃饭”,憨厚的表情是我好多年没见过的朴实的样子。
下山容易一些,但对于很少徒步的妈妈们而言,依旧艰难。树林里摔跤的事也时有发生,大家相互搀扶着,说着笑着,一起,从陡峭的山崖,走到潺潺的溪水,一直到出山门。出了山门,迎接妈妈们的,依旧是最亲的儿子们,他们表现各不相同,有的是对妈妈的关切与询问,有的是对妈妈爱的责备,有的是沉默的跟随,连我家的直男儿子,也破天荒地跟着我一行百来步,抛来奖励,讲述担忧,很少看到他对妈妈这样半直接的关切,这种感觉,很幸福。
中午午饭,孩子们里屋一桌,大人们,外屋一桌。他们在说青春故事,我们在讲亲子成长。有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每一天的行程,让我们每一个人,每一种关系都在默默地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可能发生在亲子之间,可能发生在我们这一群人之间。
有时候,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我会忍不住想,这些天,我们将会匆匆瞥过多少户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家?乡村的,城市的,或许只是掠过我们的眼角,或许只是我们夜宿的窗外景。但这些,都无法成为我们记忆的一切,不管数字有多宏大,都不过是我们生命里滑过的模糊背景。
只有少数的人,会成为我们人生路上的一个人,一群人。我们一起编织故事,一起留下印记,一起丰富生命,终有一天,又都各自彼此回忆。
人生路途,其实很短。在悲观的底色里,我越发感激生命中出现的这些少数人,不管我们是共游十天半月的旅途,还是走过生命重要的一段旅程,还是携手生生世世的永远,都感激他们让我原本短暂的生命,能够有幸在幸福中度过,让我短暂的一生,不至于黯淡悲苦,甚至还能明亮温暖。
未来怎样?虚幻茫然,只是一个尚待开启的混沌时空,而我们,永远在路上。
离开了远无边际的家,没有清晰可见的远方,只有眼前的一群人,一段路。幸好,是这样一群人,还能有这样一段路。
今天,继续,去路上。
8月2日上午6:53于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