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承包过村里的窑厂,说是厂,其实就是一柱土窑,另加窑后面一大片基地,用来晒泥坯的,然后就是三间土坯房,毛草盖顶,二间用来存放砖坯,一间全当用来值夜的宿舍。
每每回忆起砖窑,除了自己捏的大脸关公,大舅烤的香喷喷红薯,在那里听到的鬼故事是不得不提的。砖码入窑后,封窑,然后开始烧制,连日连夜要烧七八天左右的时间,所以这段时间管窑门的人,也就是添柴火的人是不能离开的,三班倒进行。记得有一年父亲请了一个别村的师傅来当班,这个师傅姓鲍,是个很随和的人,不象父亲那般严肃。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母亲便会把烧好的饭菜让我送到窑厂。送了几次后,和鲍师傅混熟了,他便和我讲一些他走南闯北的新鲜事,我就依着那暖烘烘的窑门壁痴痴地听。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小鬼,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鬼?不相信,我们老师说那是不科学的事,世上没有的。”虽然这样回答,但单凭老师的教育,明显底气不足。
鲍师傅笑笑,“我跟你说啊,小鬼,不是吓唬你,我还真见到过,别不相信!”
“真的?”
“真的。想不想听听?不过,听了晚上睡觉尿床我可不负责噢!”
“我才没有那么胆小呢。”我一边这样回答着,一边转头朝外看看,夜幕已慢慢降临,深邃的苍穹任由点点繁星随意泼洒,东边亮一片,西边淡一点,南边若隐若现,北边个个璀璨。星星也在听吗?
“那是几年前,我在别处烧窑的时候亲身经历的,那天我当班,因为已经是后期了,所以不用添那么多的柴火了,温温的,保点火星就可以了,所以那天晚上我也迷迷糊糊睡着过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凌晨一二点钟了,尿急了,我就起身走到窑后面的草堆里去撒尿。”
鲍师傅停顿了一会儿,咪了一口茶。继而从左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雄狮牌”香烟,抽出一根夹在嘴里,又摸索着从蓝色的中山装的右下口袋里掏出火柴盒,“呲”一声,火柴梗上一团蓝色的火焰把鲍师傅的脸照亮了。那是一张被炭灰熏了很黑很黑的脸,满脸的折皱,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脸结膜还是肉色的,可视的,证明那是眼眶。两边的颊骨顶得很高很高,眉毛、凌乱的胡须都是印象派大师的作品,那几片隐藏在满脸黑色里的,更深色的应该就是眉和胡须了吧。鲍师傅点着烟,猛吸了一口,惬意地吐了吐烟圈,看了看我,又朝外望了望。
天更暗了,星更亮了。
“刚刚尿撒了一半,忽地听见草垛后面有人在低声哭泣,隐隐地可以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当时也没有怎么在意,半夜三更的,是谁在哭,心想着肯定是哪一个叫花子在伤心呢。我一边撒着尿一边问:“谁在哭啊,是谁啊?”可我话音一落,那哭声就停止了,心想着声音怎么就没有了?是不是我听错了,这半夜三更的,可能我睡迷糊了。我拉好裤子,准备回窑,刚走二步。小鬼,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鲍师傅停顿了一下,朝我看看,给我卖了一个关子。
“怎么那哭声又来了?”
“是的哟,小鬼,你好聪明哟。”鲍师傅呵呵笑了笑,我通过窑里的微弱的火光看到了那二排被烟烤黑的黄牙咧着。说完他用手习惯性地擦了擦嘴角。继续说,
“我一抬脚,刚迈了二步,那哭声又来了,而且感觉更响亮了。是谁在那里哭?我这样问道。”
“那有人答应吗?”我插了一句嘴。
“说来奇怪,我一问,那哭声就没有了,我一抬脚,声音又来了,真是奇怪,我故意轻手轻脚地没有闹一点响声的试着向前走了二步,可准备第二步的时候停了几秒钟的哭声又来了,噢哟,搞得心慌慌的,那时年纪轻,胆子大,虽然心慌,万事总想搞个明白的。这样想着,我索性往回走,走到了那个我刚撒尿的草垛。你猜怎么着?”鲍师傅咳咳,咳了两声。
“怎么着了?你找到那个哭的人了?”
“我绕到那个草垛一看啥也没有,那天晚上天气很好,月光很亮的,模模糊糊看看有没有人还是可以的。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有人在那个草垛后面哭的,等我一看,没有人,而且那个哭声又移到另外稍远一点的草垛后面去了。我不甘心哪,于是我蹑手蹑脚转到那个草垛里,结果那个哭声又马上移到别的草垛了。”
“唉,那样绕了好几个圈,也没有逮着。”鲍师傅说完,停顿了一下,又抿了一口茶。
“于是我跑回窑里,叫起了另外一个当班的,两个人又蹑手蹑脚来到草垛旁,我从这边包抄,他从另外一边包抄,明明一秒钟前耳朵听得明明白白,就在这个草垛后面,结果我们一会回,用叉子一叉,那声音刹间消失了,只听见一阵风从耳朵边刮过,那个搭档说当时还看到了白色的光,说带一点点蓝的,一下子就没有了,他吓得都小便尿裤裆了。小鬼你怕不怕?” 鲍师傅转过头又用那只黑黑的糙手擦了擦嘴角。
“啊,那你看见了吗?”我不知不觉中汗毛已立了起来。
“后来我们俩人也是吓了个半死,赶快跑回窑洞,那哭声啊就一直在响,过了三更就没有了,这样过了好几天,我们一起商量了商量,给烧了点纸钱,你别不信,还真的,自从烧了纸钱的那个晚上开始,那哭声就不再出现了,你不信也得信。”说完,他站了起来,打开窑门,用两脚铁叉叉起一大捆半湿的松毛尾巴柴火添了进去,一股带着火星的浓烟“轰”一声朝窑门扑来,我赶紧朝旁边躲了躲。火光中,鲍师傅脸上的折皱更黑了,黑的泛出了亮亮的光。眼眶深得可怕,仿佛能把什么都看穿。我不由得低了低头。
“女鬼,女鬼在喊冤,或者是向我们在讨路费哪!肯定是路过这里没钱了,孤魂野鬼呢!”
“啊,真的是鬼?她向你在讨钱?”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要不怎么解释这事呢?”
听完这个故事后,天褪去了灰蒙蒙,黑暗完全笼罩了大地。
我拎着菜篮子,从窑厂往回走,手电筒照着往常熟悉的田梗小路。沿路的一切是最熟悉不过了,谁家的田有二个田缺口,其中一个缺口还有暗泉;谁家的地种了萝卜,那种一咬脆脆的、甜甜的;谁家的太祖父的坟就埋在这里,我们还在坟旁挖了一棵很大很大的笋。坟?我不禁深深地打了一个寒颤,平时觉得老先生在那里太太平平睡了这么多年一点事都没有,可现在不禁害怕起来,手电筒的二米光圈是那么的小,仿佛一切都在光圈外存在着,我拼命奔跑起来,一直没有回头也没有朝旁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