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徐小白

大学毕业准备从学校返家时,我听说徐小白回了贵阳,于是我特意在贵阳逗留了两天,见见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几年没见了,这小子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胖了一圈。头发似卷非卷地蓬松着,看起来有些滑稽。一笑起来,一脸贱样。

“咋回家也不说一声?”我问他。

“待几天就走,没跟谁说。”他回答。

徐小白白天得上班,在房产公司卖房。具体的工作内容则是上街上发传单,发掘潜在客户。我决定跟着他一起去体验一下。

徐小白带着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见人就上去递张传单,时不时受到别人的白眼与嫌弃。徐小白也无所谓,他跟过往的行人嬉笑着,在别人走远了又小声地咒骂着。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我们像是两只浑身污秽的流浪狗,被人躲避着,驱赶着。在太阳逐渐为我们全身蒙上一层薄汗的时候,徐小白带着我找了个公园,美美地睡了一觉。

到了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我和徐小白回他的住处休息,我因为前夜坐火车的缘故,挺上床就睡着了。徐小白则在寝室玩了三个小时的手机游戏,不时的大声怒吼游戏中的队友。几次几乎要将手机摔出去,似乎这手机让他受了莫大委屈。

等到日头的锋芒稍减之后,徐小白和我拿着一叠传单懒洋洋地走出了房门。游魂一般在街上游荡了几个小时。在把剩下的一半传单插在别人的车窗上后,徐小白说:“妈的,吃饭去。”

徐小白不喝酒,这让这顿饭少了些久别重逢的味道。

饭桌上,徐小白开始侃侃而谈他这些年嫖娼的光荣事迹。

“从几十的到几千的我都试过,刚发工资的时候,就先去某某高级会所爽一把。有时候穷得不行了,在火车站随便找个小旅馆也能解决。那两种感觉真是不能比。”他把“那”字拖得特别长,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感觉。他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我望着他得意的神情,不知如何搭腔,尴尬地笑了笑。

“老穆,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沉默了?”他发现了我没怎么说话。

我不知如何作答,默默低头吃饭。

晚上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我问到他小说的事时,他腾的坐起来,神情变得亢奋,眼睛好像有光要放出来。

“老穆我告诉你,我这小说一旦写成,那一定是万人空巷,脍炙人口。到时候,我就不必每天这么混日子了。”他接着从当前的娱乐形式、科技和读者心理几个方面给我分析了他成功的必然性。

“你写了多少字?”我问他。

“哦,还在准备中。”他说完一头倒下,沉沉睡去。

我看着我的朋友,我第一次觉得,我们离得如此近,却不似从前那样有着共同的想法。我们各自经历了许多有趣的事,却不知道怎么样给对方描述。

第二天我陪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个早晨后回了家。几天以后,徐小白踏着列车的嘈杂,回到了属于他的远方。我辞去了已经定好的专业对口的工作,开始准备写作类岗位的面试。



我和徐小白从小学就认识,我六年级转学来到他的班级。那时候的徐小白疯疯癫癫的,整天拿根棍子刷来耍去,说话总是“老衲”“贫僧”,一幅武侠小说看多了的样子。上了初中以后,我们同校不同班,因为是小学同学的关系,常在一起玩。

有一天帮他搬家,搬完后我跟他躺在那还满是灰尘的床上。聊起了梦想。

“我,可是要成为一名作家的男人。我以后就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大把大把的赚钱了。我告诉你,以后这些个初中生,手机里看的,全是我写的小说。”

我心头一喜,没想过疯疯癫癫的他,竟有着跟我一样的目标。我忍住激动对他说:“我也想要成为一名作家,但我并不打算以此发财,甚至不愿以此来谋生。我只希望我写的东西,能给别人些许领悟,就足够了。”

那之后我和我的朋友徐小白经常在一起畅想未来。有时候我们互相祝贺,互相恭维,仿佛各自已经是知名的作家了。有时候我们把自己写的东西给对方分享,然后把对方批的体无完肤。那时候似乎每天都是晴朗的午后,我和我的朋友徐小白坐在足球场的草地上,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开怀大笑。

高中以后,我们没在同一个学校。我开始为了应试教育的学习而忙碌。而徐小白已经开始在网络上放自己写的小说。起初也并没有什么反响,慢慢地竟也开始有了人气,读者越来越多。

“我觉得我就快要成功了。”一个周末他告诉我。我望着他神气得表情,心里也替他高兴。如果真能熬出头,也不辜负他每天用手机打字到凌晨,然后顶着熊猫眼去上课的辛苦。

就在徐小白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的时候,他的爸爸住进了医院。家里的光景他再清楚不过了,学是上不成了。于是我的朋友徐小白不得不辍了学,背上行囊,带着那个装满他梦想的小手机,踏上了远方的道路。



徐小白的爸爸是个酒鬼,自从徐小白的妈妈在徐小白五岁时去世以后,徐小白的爸爸没有一天是不醉的。徐小白的爸爸没什么手艺,家里的地也不管,有时到工地上去做小工,工头看他醉醺醺的,也不敢用他。可想而知家里的日子过得如何了。徐小白对他从不客气,经常对他大吼大叫,骂他没有出息。徐小白经常不回家,经常在我们几个朋友家轮流借宿。上了高中索性搬进了学校住寝室,虽然他家离学校就几分钟的路程。

“其实我理解他”有一次徐小白对我说,“他是因为想念我妈妈,才会天天喝酒。”

有一次徐小白的爸爸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女人,声称是给徐小白找的后妈。徐小白倒并不十分介意。不过那个女人待了两天就走了,我们都知道她是嫌弃徐小白的加太贫穷了。

“我爸爸怕她对我不好,所以把她赶走了。”徐小白对我说。

也许,我的朋友徐小白也渴望得到来自父亲的一点关怀,即便这个男人被他瞧不起。



徐小白喜欢过很多女生,却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

上学的时候,徐小白喜欢的女孩,是被众星拱起的月亮,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能歌善舞,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男生。徐小白经常去招惹她,不是去揪她的头发,就是去抢她的东西。惹得她追着徐小白满学校的骂。直到把女孩气哭,徐小白还在一旁哈哈大笑。但在女孩哭着离开,徐小白却像一个打架打输的小孩,把头深深垂下去。徐小白因为这事儿没少被其他男生找揍,每隔几天脸上就会挂着彩。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奔跑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后面跟着被她惹得几乎要哭出的那个女孩。

女孩每天回家时,总会有一大票的男生护送。徐小白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向路边抛着石子,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大字。到了离女孩家不远的山梁处,徐小白就站在这里远远地望着女孩热情地跟围在她后面的一群男生说了再见,进了家门,然后转身,向着自己反方向的家出发。

在徐小白准备离家去打工的前一天,他独自来到这山梁上,望着女孩家的方向,兀自出神。

徐小白刚去打工的时候遇到一个跟他经历相似的女孩,也是单亲,同样早早辍学打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徐小白见到她特别亲切,在她面前毫无拘束。他跟她谈自己的爱好,谈自己的写作梦想,滔滔不绝地描绘着他对未来的畅想。而她总是默默的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偶尔发出一些单音节的语气词,表示她在听。徐小白对这样的谈话十分满意,他本来话就多,以前跟别人聊天时总是抢着说话,而现在他可以尽情地把自己话倾吐出来。

徐小白把本来不多的工资省吃俭用地挤出来,给她买衣服,带她去吃饭,送她礼物。即便这让他的生活过得十分拮据,但他认为值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有了去处,不至于在这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将它弄丢。

后来,女孩跟着一个稍有些钱的城里小子。她给徐小白留下一个信封,就随那个城里小子走了。信封里是一叠钱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珍重”两个字。



我的朋友徐小白,如今只是一缕游魂。而我,越来越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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