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老和尚死了!”阿水气喘吁吁地对五叔说。
“死了?什么时候死了?”五叔问。
“应该死了很久了,我今早到后山挖地,本想去庙里讨杯水喝,就发现老和尚死了,都臭了!”阿水继续说。
“都快八十岁了,死了也是喜!走,我们去看看!”
于是两人迅速赶往后山庙里。
在农村,只要年满七十去世的都称白喜事,何况是快八十岁的。老和尚死在自己的坐垫上,应该是在打坐时死的,虽然尸体已散发出酸臭味,但他的嘴角上似乎还有一丝微笑,如此安详,他应该是找到了人生极乐。
老和尚姓雷名自,是文革时下放到我村的“不良分子”,改革开放后便在后山的庙里做了和尚。山间小庙香火少,难以维持一日三餐,老和尚便靠帮村民做工、放牛挣点粮米来填报肚子。刚开始村民还比较喜欢喊老和尚做工,但是随着老和尚的年事越来越高,喊他做工的人就越来越少,老和尚的日子便越来越艰难。但就算日子再艰难,老和尚依旧不忘每日打坐念经,直到他打坐念经死在自己的坐垫上。也许他不是死了,而是真的找到了极乐。
“虽然他没有儿女料理后事,但毕竟也和我们相处几十年,阿水,你去寨上通知其他人来,一起商量老和尚的后事吧!”五叔吩咐道。
此时已是巳时,却迟迟没有出日头,天空中似乎包了一层厚厚的报纸,很是沉闷,让人透不过气。几只喜鹊从树上飞到庙里无聊地胡乱啄了一通,又飞走了,只剩下几片落叶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过了半晌,约几十号村民跟着阿水来到庙里,年过八旬的七爷也在其中,静悄悄的小庙瞬间就热闹起来。
“我日,都这么臭了,赶快埋得了!”一个村民道。
“就这样埋了吗?棺材寿衣都没有,那和化生子没什么区别了!”另一个村民道。
“那你说怎么办,谁替他出棺材和寿衣,这是需要很多钱的!”又有人附和道。
“没想到这老伙计竟在我先走,就用我的棺材和寿衣吧,我估计暂时还死不了,等我儿过年回来喊他重新给我定做。”七爷开了口。
七爷的儿女都在外面打工,孙儿又在外面读书,他平时里没什么事做,总喜欢到庙里和老和尚谈天说地,久而久之,两人似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既然七爷都这么说了,我出一百块钱买鞭炮!”阿水说。
“我也出一百!”另一个村民说。
“好,大伙也莫吝啬了,一起出点钱买鞭炮和花圈,你们几个年轻的去把七爷家的棺材抬上来,后天就下葬吧,七爷你看怎样?”五叔说道。
“可以,年轻的多出点力,有钱点出点钱,我得为老伙计写篇祭文。”七爷说道。
于是,大伙按照吩咐都认真地筹备了起来。
寂静的山头变得热闹起来,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要为老和尚办一次风光大葬,这算是对老和尚最后的一点告慰吧!
下葬那天,七爷特意穿了一件青色长袍,戴起了老花镜,十分严肃的矗立在棺材旁边,缓缓地打开了他连夜赶写出来的祭文,张开已经掉牙的嘴,字正腔圆的念道:
“葬此身,埋此身,此身生前大善人;三十出头遭变故,文革下放到我村;受尽折磨与打压,尝尽冷暖与艰辛;文革结束做和尚,待人做事都诚恳;白天耕种帮村民,夜晚打坐诵佛经;怎奈庙里少香火,吃了上餐没下顿;村民念君多行善,常把油米蔬菜分;吾喜随君诵佛经,促膝长谈到天明;叹君今日驾鹤去,与君永别慌了神!”
“葬此身,埋此身,埋于山顶护村民;庇护村民多平安,四季风调又雨顺;太上老君如律令,请君驾鹤去天庭;天庭报到做神仙,玉皇大帝也开心;观音菩萨感其诚,请君前去大雷音;雷音寺里诵真经,感化世人多善行!”
“呜呼!葬此身,埋此身,众人今日都伤悲!呜呼!葬此身,埋此身,世间万物都伤神!呜呼,呜呼,此身下葬永安宁!”
砰——砰——砰三声铁炮声划破了长空……
“八大金刚一撮,哦嚯嚯!……”八大金刚连吼三声,便在老司的指引下,抬起棺材将老和尚下了葬。
哔哔啵啵——鞭炮声响彻了山头,炸出来的青烟将寺庙紧紧围住,像是老和尚的灵魂不愿离去。七爷舍不得老和尚的就这样离他而去,矗立在坟头旁思索了半响,低沉地说道:
“老和尚多年来为我村诵经念佛,庇护大家平安,我看把这个山头更个名吧,以他的名字来喊,就更名为‘雷自脑’吧!”
众人没有多大异议,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七爷对天长舒了一口气。
老和尚死后,寺庙便没有人守了,变得异常清冷,只有七爷闲来无事时才去打扫一下。几年后,随着七爷的死去,寺庙也跟随着倒塌了。虽说“雷自脑”三个字流传了下来,但很少有人再去山头拜祭了,老和尚的坟也早已被掩埋在杂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