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义奇谭-- “魔幻现实主义与民族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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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的拉美民族 && 坚韧的精神思想

20世纪的拉丁美洲,生活于一种令人绝望的暴政之下。以军事独裁,强权统治为代表的考迪罗主义横行。贪污腐败、枪击暗杀、纵火贩毒、偷拐抢骗,这些卑劣且恶毒的行径似乎已经融入了拉丁美洲的政治潮流,甚至有不少平民逐渐接受了这种命运。

我们的双手可以被束缚,但我们的头颅决不能低下。抱着这样的初心,越来越多的拉美人开始从文化、思想、政治、军事各方面入手,拯救日渐贫弱的拉美社会。不过,这条解放道路远比我们想象之中要残酷得多,拉丁美洲的大多数独裁者都推崇血腥统治,为了权利和财富他们不惜出卖祖国,例如手握上万宗命案的阿根廷政治家豪尔赫·魏地拉、出卖国家资源以谋求暴利的危地马拉总统卡洛斯·阿玛斯、收留纳粹“死亡天使”门格勒并宣扬法西斯思想的巴拉圭战犯斯特罗斯纳。

挣扎于这些恶魔身边,拉美人只能虚与委蛇,创造出一些更加委婉,却更富张力的表达方式。这种流派需要融合印第安民族的鬼神文化、能够为情节故事移花接木,容纳自身的批判思想,最主要的是,能够被大众所理解和接纳。这些关键词结合起来,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豪尔赫 · 魏地拉

魔幻现实主义,一个在文学领域异军突起的名词。它起源于1925年弗朗茨·罗发表的艺术专著《魔幻现实主义,后期表现派,当前欧洲绘画的若干问题》,文中特别强调了“魔幻”与“神秘”的概念区分。从翻译的角度而言,原词“Magisch”,本意为不可思议的,出乎意料的,和神秘文化所特有的“幻想”或“幻觉”有着性质上的不同。

换言之,“魔幻现实主义”的诡秘是提炼于人文社会的细节产物,其独具一格的人神关系能够影射出更多的现实生活。委内瑞拉著名文学家乌斯拉尔·彼特里撰写的《委内瑞拉的文学与人》之中讲到:“在故事情节中一直占主导地位并给人以深刻印象的东西,就是人们对现实生活中的神秘的看法。对现实抑或是一种富有诗意的猜测,抑或是一种富有诗意的否定,在没有找到更确切的表达方式之前,姑且可以称之为 ‘魔幻现实主义’。”

作为这种奇幻思想的领路人,彼特里拥有极其灵敏的文学嗅觉。在1948年,他就将“魔幻现实主义”作为系统的概念,正式引入拉美文坛,从此,拉美文化的自立道路就如同炙烤的石炭一般火热起来,也许是因为拉美人终于找到了理想的表述方式、或者顽固不化的独裁者阴差阳错的忽略了这颗星星之火,后来的日子里,拉美文学形成了一时群芳荟萃,势如破竹的盛大场面,也就是我们熟知的“拉美文化爆炸”。

文化奠基 && 学术开端

这场风暴触及了整个拉美地区,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危地马拉作家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乌拉圭的卡洛斯·奥内蒂以及我们刚刚提及的乌斯拉尔·彼特里等等,都成为了这场文学变革的探索者。

1949年,卡彭铁尔发表了长篇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这个世界的王国》,序言之中,他也初步叙述了自己的见解:“神奇是现实突变的必然产物,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是对现实进行非凡的,别具匠心的解释,是对现实状态与规模的扩大。”由此可以看出,卡彭铁尔笔下的“神奇”与彼特里所提出的“魔幻”表现形式高度相似。这也为之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扩张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值得一提的是,当彼特里将“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术语引进拉丁美洲的时候,危地马拉著名作家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已经发表了两部富于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即《危地马拉传说》和《总统先生》,说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在建立概念体系之前,就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文学作品,这也是它能够在之后的拉美民族浪潮中经受风雨考验的重要原因。《总统先生》也是反独裁文学之中首屈一指的作品,他大胆地将主人公设定成了一名现实化的独裁者,映射出了一种颇为魔幻的讽刺效果。

本书之中的独裁者是没有姓名的,这位“总统先生”的亲信为虎作伥,结果开局就被神经失常的乞丐给掐死了。但是“总统先生”非但没有惊慌,他更是借题发挥,将其栽赃给了自己的政敌,清除异己。面对德高望重的卡纳莱斯将军,他施展权术,诱使将军出逃,再派遣密探安赫尔去击毙将军。结果安赫尔爱上了卡纳莱斯的女儿卡米拉,计划全面破产。不过,“总统先生”并没有放弃,他继续设置圈套,各个击破,先是气死了卡纳莱斯将军,再利用卡米拉迫害安赫尔。最终,安赫尔郁郁而终,而“总统先生”大权在握。

这部作品充满了印第安神话的预示,可以说颇具魔幻风格,小说中每一个幻象,梦境,都预示着人物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总统先生》这部作品,第一次将真实诡诈的独裁者展示于字里行间,对拉美民众的认知极具引导和教育意义。

阿斯图里亚斯在结合神话文学上亦不放松。在1949年,他创作了一部将“神话与现实”完美结合的作品——《玉米人》。这部作品和前期的拉美文学不同,它既不拘泥于欧洲文学的思想主义,也不局限于西方小说的写作手法,是一部将印第安土著文化作为载体的长篇小说。根据印第安古典著作《波波尔乌》记载,世界上本身不存在人类,是造物主创造出了人类。他先是用泥土捏成人的模样,但是由于泥土脆弱不堪,不能令造物主满意,几经挑选,最终选中了玉米作为人的躯壳(qiao)。

阿斯图里亚斯正是以此作为《玉米人》的背景,它讲述了一队西班牙人闯入了印第安聚落,大肆贩卖玉米,毁坏木棉树。而印第安人尊玉米为至亲,于是和西班牙侵略者展开了残酷的战斗。整个战争都弥漫着西班牙人的腐败气息,他们先是联合政府官员,然后渗透印第安部落,利用威逼利诱的阴险手段毒杀了印第安酋长,将反抗势力歼灭殆尽。但是,临死之时,萤火虫巫师发出誓言,恶狠狠地诅咒了侵略军和背叛者。最终,毒咒一一应验,不论西班牙士兵和印第安叛徒如何挣扎,都落下了曝尸荒野、无人问津的结局。

我们不难看出,这场斗争虽然以印第安人的失败划上了句号,侵略者也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过他们的报应恰巧是用印第安人的诅咒完成的。将受害者的文化变成制裁侵略者的法条,这是作者对自己身下土地最深切的同情之心。阿斯图里亚斯并非为了追求奇幻而描写奇幻,他强调过:“我只是试图找到一种方式,表达我的所见所闻。”这类方式,借用了民众的文化观念,揭露了白人掠夺的事实,就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他曾长期居住于印第安部落之中,考核其中蕴含的民族文化。虽然古印第安文化几乎被殖民主义者完全摧毁,但是它并没有失去生命力,而是作为精神财富保留于民众的心中,这其中包含了迷信成分和宿命论调,不过更多地,是属于拉美民族的自尊心、属于他们反抗侵略者压迫和求生求存的精神。

作为旁观者,我们会发现,《玉米人》之中西班牙的侵略方式,和他们毁灭阿兹特克帝国的手段极为相似。他们都用精密的计划入侵印第安文明,利用高额的利益与自由的论调收买叛徒和反对分子,使用毒杀、屠杀等等卑劣手段折断印第安文明的脊梁。不同的是,这部作品并没有沿用西方传统的复仇手段,而是突出了拉美人土生土长的印第安文化,依托于拉美人独具一格的“魔幻现实主义”。从精神意义上讲,这毋庸置疑是一种强烈的反抗。

泉源与泉眼之说

很难想象,拉美文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悲惨经历,才能诞生出这样羞涩隐晦而暗藏玄机的文学体量。1955年,墨西哥作家胡安·卢尔福发表了中篇小说《佩德罗·帕拉莫》。这部作品成功地结合了西方现代文学的写作手段,时序的主观性、多角度的叙述方法与印第安古典文学的传统风格相合相依,在拉丁美洲引起了绝然不同的反响。不过,《佩德罗·帕拉莫》的历史意义并不仅限于对魔幻现实主义流派所做出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它引出了一个对拉美文学长达十几年的争议性讨论——魔幻现实主义的源泉与本质是什么?

同年,美籍学者安赫尔·弗洛雷斯在美国的《西班牙》杂志上刊载了《论西班牙语美洲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初步从学术上定义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概念体系。但是,此文一出,立刻引起了拉美文坛的轩然大波。它的论点非常简练:

1. 西班牙语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是由路易斯·博尔赫斯标志的文学倾向,因为其翻译过卡夫卡的作品,故而魔幻现实主义来源于卡夫卡。

2. 魔幻现实主义的本质是“现实与幻想相融合”。

3. 鉴于以上的理论根据,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所出现的超现实主义作家均需划入魔幻现实主义流派。

结合上一章节之中的论述,我们不难看出为何这篇论文遭人口诛笔伐。抛开他对“魔幻现实主义”的鲁莽溯源不谈。弗洛雷斯的论点直接熔断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根基。拉美民族文化直接被划归为幻想文学,相较于《玉米人》,这种论点直接掀翻了神话文学的现实性,忽略了各类想象背后所蕴含的生活意义。刊载之后,几乎所有谈及此事的批评家,都对弗洛雷斯持反对态度。更有意思的是,许多非魔幻现实派的作家也加入到批评的行列,理由是这篇论文将他们划归到魔幻现实主义流派之中实在是“难以接受”。

1967年,路易斯·莱阿尔发表了评论《论西班牙语美洲文学中的魔幻现实主义》,结束了这场长达十二年的辩论,他沿用弗洛雷斯的总结方式,对其进行了严谨地批驳:

概括言之,即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特点是发现存在人与人、人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神秘关系。具有神秘现实色彩的客观存在,是其创作之源泉。它是一种对现实所持有的态度,面对现实,深刻地反映现实,表现存在于人类一切事物、生活和行动之中的那种神秘。

路易斯·莱阿尔批驳了弗洛雷斯的同时,也完成了对魔幻现实主义概念的结构。很多文学家都对他的观点进行了梳理和支持,阿斯图里亚斯用最为形象的说法,推广了拉美文化的概念:“魔幻现实主义就如同一个印第安人或混血儿,居住在偏僻的小村,叙述他如何看见一朵彩云或一块巨石变成一个人或者巨人;或者彩云变成石块。所有这些都不是村人常有的幻觉。无疑谁听了都觉得可笑,不能相信。然而一旦生活在他们中间,你就会意识到这些故事的份量。在那里,人对周围事物的幻觉和印象渐渐转化为现实。显然,魔幻现实主义同印第安人的原始意识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一块小小的石头代表了拉美民族的文化,它的份量轻如一场浮梦,重如一个民族。它的朴素文化就是拉丁美洲被泯灭的文明之根。魔幻现实主义的推行就是要唤醒它、滋养它,让它自立,使它重生。1967年,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依然是1967年,一部震惊世界的作品诞生了,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响彻云霄的巨著《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引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学地震”。加西亚·马尔克斯极度善于混淆人与鬼的界限,运用轮回的时空观念,并且独到地使用象征、影射、夸张等技巧。他继承了欧美现代派的写作思想,又保留了印第安神话的叙事传统,甚至阿拉伯的东方神话都有所展现。可以说,《百年孤独》是一场伟大的文学实验。

这个故事述写了一个“枯燥无味”的百年历程。乌苏拉的姨母嫁给了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近亲结婚的诱因,致使他们的儿子长了一条尾巴。切除时,由于失血过多,断送了孩子的性命。这段遭遇之后,村里绯闻不断,之后布恩迪亚用长矛刺死了嘲讽他的邻居阿吉拉尔,困于鬼魂的袭扰,他们俩和许多移民迁居至一片滩地,命名为马孔多。于是,一处哥伦比亚农村的百年图景被勾勒而出。

整个马孔多镇经历了六代人的风风雨雨,但是他们都没有逃过周而复始的时间循环。

第一代,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沉迷于炼金术,把金子冶炼成小鱼,再熔化还原为金子,循环往复,神经失常,最终被家人绑在大树之下郁郁而终。

第二代,何塞·阿卡迪奥,也就是乌苏拉的儿子,以霸占土地为生,生活得相当富裕。最终被人暗杀,谁是凶手至今未能查明。他的弟弟奥雷良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不仅爱上了只有九岁的镇长女儿,还与自己哥哥的情人私通。参加内战之后,更是四处与外地女人姘居,生下了17个男孩,后来都被人用枪射杀。最终,他也在自己的木屋内熔炼小金鱼,直到去世。他的妹妹则性情多疑,一生未嫁,不倦地刺绣,重复缝制自己的寿衣,当完成之时,她也离开了人世。

第三代阿卡迪奥和奥雷良诺,依旧为人放荡性情暴力。堂兄贪赃枉法,被哥伦比亚保守党击毙,堂弟一心希望与姑妈结婚,参军时期做了逃兵,四处游荡,寻找工活,后来被搜身的军人杀死。

第四代阿卡迪奥和奥雷良诺,由于经历的不同,他们放荡不羁的性情有所改变。年轻时,二人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力,他们像是同步运转的机器,早晨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如果得病,也是同一种病,做梦也梦见同样的事情。其中一个人喝了柠檬水,另一个却知道水里没有放糖。当然,他们也同样喜欢偷情,同样染上脏病。但是,经历了工人运动之后,二人的想法开始分离。阿卡迪奥投身于大罢工风浪之中,但是面对大屠杀,他精神崩溃,疯癫至死。奥雷良诺并没有改变自己放浪的兽性,结婚之后依旧与情人姘居,不过他努力工作,支撑了整个家族,最终积劳成疾,病死家中。他们的妹妹雷梅苔丝性情温和,心地善良,被一阵风连床单一起刮上了天,吹得无影无踪。

第五代阿卡迪奥与奥雷良诺,同样的纸醉金迷,同样的放浪成性,长子遭遇抢劫,惨遭杀害,次子偷情时被人误伤,一生瘫痪。长女梅梅远去修道院,而次女阿玛兰塔,则死于产后风。

第六代奥雷良诺忘却了长辈的禁令,近亲结婚,最终和姑母生下了长有尾巴的孩子,此时他突然看懂了吉普赛的羊皮卷预言:家族的第一个人被绑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在被蚂蚁吃掉。果然一群蚂蚁拖走了带尾巴的孩子,这座“镜子城”马孔多在飓风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幻现实主义 && 隐匿于民族自立路线的拉美铭牌

作品选择了哥伦比亚农村的典型环境,其中的现实主义成分不言而喻。许多情节在国内的历史与现实生活之中都能找到依据,例如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在哥伦比亚农村开辟香蕉园,香蕉工人大罢工以及工人屠杀事件。作者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艺术夸张,同时穿插了不少鬼魂和荒诞离奇的情节。这些都源自印第安人

对人鬼、生死的传统观念。他们认为:“死并不可怕,抗击西班牙殖民主义战争中死亡的士兵都是由造物主选择去到天堂陪伴自己的,他们解脱了认识的烦恼,获得了自由的生活。人死后的亡魂,会定期回到家里与家人团聚,甚至生活。”《百年孤独》之中,我们见到的阴曹地府、给死人寄信、灵魂衰老死亡等等均出于此景。这些带有迷信色彩的生死观念是一种表现手法,目的是要表现本族大陆的民族意识。

文中魔幻的时间循环是另一大看点。百年循环的开端,马孔多人被招摇撞骗的吉普赛巫师骗取了大量金银,而在循环末尾,他们又被吉普赛人用相同的方法骗走了无数财产。阿卡迪奥与奥雷良诺均继承着各自姓氏的人格,即使有着不同的经历,他们却有着相似的处理方式,当然,也面对着相似的结局。直到他们二人出现一模一样的长相,性格完全互换之后,二者的特点才出现分离。但是这也暗示着,百年已然过半,家族的颓势亦将逐渐明晰。

《百年孤独》的内涵难以穷尽,随着内涵分析的深入,我发现加西亚·马尔克斯身处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哥伦比亚从1948年开始,保守党与自由党就展开了全面内战,往后的几十年,马尔克斯的祖国都深陷混乱之中。强奸妇女的暴行层出不穷,各类屠杀恶行不曾间断,哥伦比亚是一个另类的人间炼狱,这使得他生成了一种悲凉感,这种悲凉感几乎渗透到了小说的每个角落。

拉丁美洲的作家有这样一个风格:细节真实性可以适当忽略、表述事件的手法可以尽可能自由,对各类人物与环境,最好使用概括或者象征的手法进行描绘。这创造出了马尔克斯这个百年不遇的拉美天才,也许他的悲观无法指引拉美民族的前进道路,但是他的积淀一定能够成为拉美文化自立的“铭牌”。

终章

由于我了解得过于粗浅,许多问题的阐释仅仅代表了我的想法,欠缺不少实切的考证和更深层次的分析。尤其是《百年孤独》,这部作品属于旷世经典,我的这些言语根本不足以概括他的精神和文意。

但是依旧希望我的观点,能够为你带来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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