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要评选香港黄金时代全能导演,那么徐克首当其冲第一个入选。
他以电视剧《家变》步入影视行业,经过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广泛涉猎编剧,导演,演戏,剪辑,特效,制片等工作!
左徐克,右周星驰
比起渐渐息影的同时代导演,徐克所做出的成绩,不仅仅是给观众留下了众多经典影片。
还在于给影视制作的各个环节培养了一批高素质人才,这是单纯拍电影带不来的价值!
如今的徐克已经70岁高龄,仍然孜孜不倦得活跃在电影最前线,这份不服老与时俱进的劲头,或许就是他被称作“徐老怪”的缘由之一。
从1979年的《蝶变》开始,徐克陆续导演了几十部作品。
今天我们就以徐克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来谈谈这位华语电影独一无二的全能实力派导演,所塑造的“武侠”世界!
左胡金铨,由徐克
徐克的电影作品风格各不相同,既有讽刺现实,诡谲惊悚的《蝶变》《地狱无门》《第一类型危险》;
也有搞笑轻松,诙谐幽默的《鬼马智多星》《最佳拍档之女皇密令》《上海之夜》;
当然了最出名的还是英姿飒爽,家国情怀的《黄飞鸿》系列电影,以及怪力乱神,奇异惊险的《狄仁杰》系列电影。
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如果说哪部电影对于他来说最具有特殊意义!
除了1993年出品的,改编自李碧华小说的电影《青蛇》。
那就是1992年改编自金庸经典武侠小说的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
1992年,徐克拿到金庸老爷子的小说《笑傲江湖》,决定让程小东当导演,自己做监制,将这部小说拍成电影。
原著中“东方不败”原本是觊觎教主之位,阴险狠辣的男人,但是徐克却将这一角色给了女星林青霞。
金庸知道了以后,完全不赞同徐克的做法,徐克来找他买其他小说版权时。
他觉得徐克不懂武侠小说,就跟徐克说“朋友可以照做,但是小说版权就别买了!”
被断然拒绝的徐克,以后就没有再拍摄过金庸的武侠小说电影。
虽然东方不败角色由男变女,并没有取得金庸先生的认可。
却误打误撞在影坛上塑造了一位最“风华绝世,瑰丽妖娆”的东方不败,也成就了林青霞的“教主”之位!
创新叙事:颠覆传统形象
原著中的“东方不败”一角色跟俊美是搭不上边儿的,在还未自宫前,东方不败的形象,就是不甘屈居任我行之下,胡子拉碴身材魁梧的男人。
鲁振顺版“东方不败”自宫前
自宫以后,东方不败逐渐心理变态,学着女人的样子穿锦衣华服,涂脂抹粉。
他自宫练习《葵花宝典》已经近中年,第二性征早就固定。
在观感上就是一个举止妖媚,尖声细气的中年“女装大佬”!
如果想象不到是什么画面,看看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画面感就出来了。
对于“林青霞”饰演的极度俊美的“东方”,金庸老爷子当然不满意。
如果说这么多版《东方不败》影视作品,金庸老爷子最满意哪一部,还要数1996年吕颂贤版本的《笑傲江湖》。
该电视剧中鲁振顺饰演的“东方不败”,最符合老爷子对东方不败的描写,他这一版本才是最接近原著中 “东方不败”该有的样子!
鲁振顺版“东方不败”自宫后
徐克的“东方不败”算是颠覆了该角色的传统形象!
在这部电影里东方不败的设定依旧是男人,却由女人来饰演,再配上林青霞英气逼人的五官。
东方不败的形象说不出的俊朗丰润,丝毫没有反派的奸佞之气。
尤其是东方不败穿着一袭红衣,在湖中与李连杰饰演的“令狐冲”畅饮美酒这一幕。
简直是电影中最富有魅力的经典瞬间。
徐克的另一处对传统的“颠覆”,是对令狐冲感情线的改动。
原著中令狐冲一生喜欢的人里,除了华山派小师妹岳灵珊,另一个大概就是任盈盈了。
徐克版的《东方不败》强行给令狐冲和东方不败拉上了感情线。
令狐冲与东方不败的感情基本遵循“意外相识—互生好感—爱慕彼此—肌肤之亲—断情决裂”这一逻辑。
电影的最后,东方不败与任我行他们决斗,她抓住任盈盈与岳灵珊,要令狐冲二选一。
这一幕,徐克将电影匡扶正义的基调抽出,换上了更加凄美的“虐恋情深”。
当东方不败奄奄一息,唇边含血,要让令狐冲不要忘记她时,谁还能把东方不败看做男人,这就是一个被情郎所伤的可怜女子。
这个改版在原著中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原著中的令狐冲二十多岁。
而东方不败是一个中年女装大佬,哪怕是自宫了他的性征与体貌已经固定,大概率也不会发生大变化。
吕颂贤版“令狐冲”
哪怕这个男人十分俊美,令狐冲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绝对不会喜欢一个“太监”。
更何况原著中,令狐冲对东方不败的评价就是“不男不女,妖艳恶心”!
镜头语言:衣饰色彩与心理暗示
徐克的电影中,对色彩的运用,已经达到了至臻化境的程度。
哪怕是略有缺憾的女人,经过徐克的电影指导,都散发着或是妩媚多情,或是清冷孤傲的独特气质。
他在《东方不败》这部电影中,对颜色的运用遵循“克制精简,冷暖互辅,暗合心理”的原则。
在电影中我们几乎看不到各种“彩色”充斥眼睛,只有大面积的冷色系,暖色系以及部分中性色调恰到好处的运用!
褐,紫,灰:皇图霸业
东方不败在自宫初,他的心理还没有把自己视为女子,在数次与扶桑人会面时,他的衣服都是以褐色外裳与紫色内衫结合,威严中透出妖异。
这时他想做的是什么呢?从他把明朝官员抓来审问来看,他想集结日月神教,攻入皇宫做皇帝,电影中这一点的确是清楚明白告诉观众。
令狐冲为了探听任我行的踪迹,混入他的宅邸,在这里第二次见到他,混乱中把他误认为东瀛女子,还称呼他为“姑娘。”
镜头中随着令狐冲拉扯绣线,我们看到了一张棕黄色纱绢上绣着一条龙,令狐冲还开玩笑说道:龙配龙可不好,凤会吃醋的!
东方不败此时莞尔一笑,并不急着否认,从这时候起,他的心理性别就已经发生了模糊。
白,灰,绿:南柯美梦
性别心理模糊,反应投射在色彩上,那就是中性色:
第二次见面后,东方不败时常会想起来她与令狐冲在湖中饮酒,在林间穿梭飞行的时光。
这时她的内心是极度矛盾的:
自宫发挥作用,她的性别心理逐渐软化,渴望和令狐冲做逍遥鸳鸯。可是理智和教主身份,又让她放不下皇图霸业。
种种因素,让他在跟爱妾诗诗独处时,说出“我东方不败为世人做了那么多,谁又肯记得我东方不败,不过是一群负心人。”
诗诗看到东方不败的背影,唤她一声教主,东方不败转过头来,诗诗看到的却是一袭白衣之上,美艳英气的女人面孔。
诗诗吓了一跳要烧掉葵花宝典,被东方不败摔倒在地,直言她是“负心人”!
令狐冲为了借酒消愁,第三次来到她的宅邸,东方不败要求自己的爱妾诗诗,假扮自己陪令狐冲良宵一梦。
这一次见面解读起来很有趣:
东方不败明明是男人,却从身体上默认了令狐冲对她本人“女子”身份的认同。
她清楚知道自己是个“残缺”的男人,但是又不想让令狐冲认出真实面目,所以才做出违心又有趣的决定:让别人假扮自己。
从皇图霸业的教主,到爱慕情郎的女子,这种心理和地位的变化,值得反复琢磨!
正红,金褐,紫:大醉初醒
电影结局,任我行带着向问天,任盈盈,令狐冲,岳灵珊到黑木崖跟东方不败决一死战。
他们见到的东方不败已经完全女性化:
高冠发髻,红色眼妆,正红外裳,金褐内衫,紫色腰带。
东方不败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风流,东方不败的饰演者林青霞本来就是女人,在徐克电影中,她饰演的东方不败依然是男人。
这种设定再配合电影前后的观感,种种现实都透露出:
东方不败的自我认同,已经从最初的性别模糊,再到生理认同,最后是心理认同,完全女性化了。
无论令狐冲怎么诘问,东方不败都不肯透露那一晚是别人在陪他,到最后还对令狐冲说“我要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电影的结局其实已经脱离了“笑傲江湖”原著,单独拿出看做一起爱情的悲剧,也毫无违和感。
这也难怪在上映之初,就有人说这是一部同人作品,金庸看到令狐冲和东方不败谈恋爱,自然是不满意。
主题诠释:象征意义与暴力美学
“自宫”意向与明朝海禁
《笑傲江湖》故事发生于明朝万历年间,在万历帝统治时期,朝臣不愿意让他立颇为爱护的皇子做储君,为了反抗朝臣,万历帝三十年不上朝。
不上朝不意味着他要放权,万历帝在暗地里故意放纵东林党互相倾轧,用以制衡朝臣,以至于“三大案”发生,并间接导致明朝灭亡。
纵观明朝276年国祚,造成明朝灭亡的原因除了东林党与阉党倾轧,还需要再加上“海禁国策”。
“寸板不许下海”是明朝建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就制定好的,用以遏制明朝国民对外交往的国策。
自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至隆庆元年(公元1562)明朝的“海禁”政策可以说,始终伴随着明王朝。
明初制定“海禁”政策是为了防止海外倭寇与沿海百姓勾结。
实际上明王朝一严再严的海禁政策,长达两百年的时间内,时不时对倭寇打仗用兵。
不仅伤害了明朝国民经济的发展,还造成明朝国库“积年虚空”。
有些时候朝廷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来,只能以贡品代替俸禄发放给官员,这种积贫积弱为明朝灭亡埋下了祸根。
哪怕隆庆元年(公元1562)解除海禁后,沿海百姓经济获得了恢复性发展。
可是这两百年的时间也已经无法弥补,弱贫局面已经形成!
要知道距离1644年“清兵入关”,也就剩不到一百年时间。
这一百年内明末民变、后金、大顺政权、皇太极、甲申国难接连登场,明朝疲于迎战,终于亡国。
东方不败的“日月神教”,合起来就是“明教”,结合她自宫的意向。
我猜测东方不败自宫,就暗含着明朝“严格海禁,自废根基”的感慨!
东方不败“自宫”,导致日月神教被朝廷势力剿灭;明朝“海禁”埋下虚弱根基,最终导致明朝灭亡。。
如果金庸老爷子真是这样想的,那我真是佩服又佩服!
东方不败:武侠设计与暴力美学
徐克对于武侠电影一点也不陌生,《蜀山传》里的特效与武侠动作设计,在当时可是“震惊”业界的存在。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这部武侠电影,在动作设计上颇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意味,每个角色的一招一式,都各有特色又招招狠辣。
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东方不败的“葵花宝典”神功,比武打斗没有拖泥带水之感,让观者看了十分畅快。
在电影中对于电影血腥镜头的展示,蕴含了暴力美学(Aestheticization of violence)概念。
譬如电影开场朝廷卫兵与倭寇谈判,东方不败发功引起的“肢体破碎”,让观众在电影一开场就被电影牢牢吸引住目光。
同时这样直接的暴力画面,使得“东方不败”狠毒阴险的形象从文字变为现实!
类似的画面,还出现在东方不败发现扶桑人猿飞日月背叛她时。
得知有人觊觎她的葵花宝典,东方不败生气之下手刃叛徒,猿飞日月血洒当场。
镜头并没有直接表现猿飞日月浑身破裂的画面,而是借助类似绢布迸溅鲜血的方式,让观众凭借想象看到猿飞日月的惨状。
这样既规避了血腥镜头,给观众引起的不适感,又塑造出东方不败的“武功招式”之毒!
在电影结束时,东方不败被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伤到胸脯,任我行趁东方不败负伤,使出吸星大法。
东方不败的伤口,剧烈喷涌的血液,在猩红的衣裳衬托下格外悲壮凄惨,于是她催动功法,千丝万缕的绣花针瞬间穿过任我行的身体。
这组镜头虽然是格外暴力诡异,却产生了“暴力血腥之美感”!
徐克关于仙侠江湖的诠释
总的来说,《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这部电影,是徐克所执导监制的电影中最特殊的一部,他将“东方不败”这一角色赋予“悲剧”属性:
电影中“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在徐克的指导下,以心理以及生理的变化,塑造出狠辣阴毒,又血肉丰满的魔头形象。
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饮酒作乐,恣意潇洒的江湖仙侠世界!
除此以外,笑傲江湖还引入了对“江湖”的思考,电影开篇就点明:
令狐冲和十几个师兄弟们想着去牛背山归隐,不吝啬镜头展示他们对“世外桃源”的向往。
但是到电影结尾时,令狐冲和小师妹岳灵珊,却亲手给师兄弟们刻上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这种前后截然不同的对比,在任我行与令狐冲的对话中得到“注释”:
“师弟,你们已经退隐江湖了!
“令狐冲,你太不了解江湖了。”
“你的敌人害怕你报仇,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
“如果你的下一代经受不住练武的诱惑,再拿起剑闯荡江湖,你能阻止得了他们吗?”
“江湖,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或许令狐冲乘着扶桑货船远渡东瀛后,真的做到了他口中的“退隐江湖”。
当他轻抚琴弦,与小师妹弹唱起《笑傲江湖》,想起诸位师兄弟,在遥远故土之上的孤坟。
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意难平”!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令狐冲应该早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