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个有汉唐烙印的古都

长安赋

    有客名曰玄虚先生，自远道而来西安，驻足城池之外，抚古砖而叹曰:“昔时何所盛哉！”忽闻故弄先生曰:“其过今也甚，今不比昔也甚。”曰:“愿闻其详。”

    曰:“今西安者，古长安也。昔桀宠妹喜为祸，汤伐之而有商；纣纵欲于妲己，武王起而有周。都之镐京，八水相绕。礼有其制，乐有其度。内有雅音，外有周风。文有公旦，武用封建。天子出则山呼万岁，天子归有凤蝶以随。乃有烽火相戏，东周都之洛邑。礼失乐亡，诸侯相祸。春秋数载，战国百年。秦据此间，东望六合，心怀八荒。内凭关中沃野，外有崤函之险。数代之功，毕之一役。都于咸阳，亦是长安。当此时六国同姓，庶众一家。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二水，右有陇、蜀之粟，左据关、陂之固。建亿丈城，图万世业。宫以黄泉为基，摩天为止。运蜀山之木，成擎天之柱；迁六国之财，制阿房之华。顶望北斗，远眺河汉。白玉为阶，难估其层；金银做钉，不明其数。椒兰之香，城郭可嗅；天宫之曲，蓬屋可闻。泾渭本澈，引之过宫而涨腻；关中本贫，及至成都而掘金。噫！秦之长安何其盛哉！

    然秦之匆匆，失鹿中原，沛公暗度，天佑其汉。承上君之意，复都之长安。北面称王，东制诸侯。高祖草创，百里之郭，朝东行而暮难西；武帝增修，桂殿兰宫，文四象而饰夜珠。想得金吾过街，千骑相拥。凤吐流苏，宝盖比日。大宛之马结驷，金甲之士成群。红袍百尺，王泽绵长。兵甲皆蓬勃欲动，乌骓皆奔踶欲驰。继四夷失宣，乃武将用奇。刘郎求贤，御人之术无二；司马记史，董狐之笔不如；直捣龙城，卫青之功难追；封狼居胥，去病之勋谁比？太仓丰盈，百年之积欲糜；国库充实，串结之绳已朽。高祖之征，有白登城之辱；七国作乱，条侯三月既定；武帝极盛，单于自称帝甥；霍子辅政，丝绸传至夷狄。噫！汉之长安何其雄哉！

    及东汉之末，天下失序，西东二晋，南北两朝。隋执牛耳，都曰大兴，亦长安也。炀帝三征，百姓多劳，中原板荡，唐乃承天。天下为一，复都长安。北攘戎狄，西收走廊。九天阊阖，万国相拜，诸臣进朝，货殖往来。其衣绸罗，文以繁饰，夺行人之目；跨紫骝，用银鞍，凌过客之气。腰和田之环佩，其粉若三春之桃，其白似夜中之婵；悬欧冶之青霜，其鞘似掩日之云，其柄为拨云之臂。且富且贵，四夷皆叹。其武前有凌烟阁之臣，后有郭子仪之属，大食胜而来和，文前有王子安之序，后有李太白之诗，扶桑九死来客。陶朱竞学夷语，载酒西行；碧眼沐猴而冠，跨马来京。噫！唐之长安何其雄且盛哉！

    然黄巢一呼，朱温一炬；秦汉之京，隋唐之都，无复在矣。后改路之为奉元，洪武易之为西安。而来五百有余秋矣。及至民国，中原颠覆，不忍提之。后建共和，行至廿九。内改外开，复展前风。今其手之所执，足之所履，源自番国，取于西土。能并名者有四，曰雅典，曰开罗，曰罗马，曰长安。雅典无其盛，罗马无其久，开罗无其雄，长安独树也。英吉利未有其远，法兰西难追其踪，德意志不可相较，美利坚徒有百年，长安何其聊奈哉！且今国藏之富于民，其出则百亿之钢可行，言则阴阳之气可语，住则青冥之云可眠，食则夏日之雪可餐。灯火通兮夜如昼，楼似林兮皆摩天，往来疾兮名車众，寿似石兮耄耋不稀。今虽不为都，然其雄且盛也，古之不如也。”

    玄虚先生听之曰:“若以此相较，实有之。愿闻先生析何以今不若古？”

    曰:“武王既来，其音为正，民乃淳朴，礼乐有序。春播夏芒，秋收冬藏。无有所违，未生之乱。大雅之恋，君子辗转，淑女望关。见之而遗琼琚，思之而咏关雎，别之则五里徘徊，惴之则且卜且筮。噫！民之风何其淳哉！

    秦迁之于陇，都之于此。六国合纵西向，百万之众叩关。其秦人开关延敌，六国之师逡巡难进，追亡逐北，分裂河山，齐鲁入怀，中原已定。筑长城而却匈奴，设桂象而平百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噫！民之风何其壮哉！

    及至汉唐，尊儒重教；刘郎乃秋风之客，班固为曲赋大家；乐天能作长恨之咏，牧之可识后庭遗音。龆年可为五言，古稀能做七律。朝走于垄间，夜伏于烛下。志定慈恩塔，誓为肱骨臣。争为庠序，笔耕不辍。噫！民之风何其儒哉！

    至于今日，国强民富。出不举足，食不用手，书不执笔，言不假思。王敦食枣不奇，沐浴用豆岂怪？且庶众万计而不足信，灯火通明而无书声。曲江摇风荡日，岂是凡人之所？秦岭钟鸣鼎食，尽是害群之马。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见名車而难移，窥高楼则欲居。慕伶人而成风，以易性之为美。周风不在，秦风难存，汉唐尊儒，今日尊贾。噫！今不如古甚矣！”

    玄虚先生闻之曰:“先生之言实之，魏晋奢靡，实不可取；明清呷妓，亦不足效。岂不闻《少年中国说》也，‘少年强则国强’之语。观今长安之风，实荒唐之风也。”

    正恍惚，清风拂面，故弄先生飘然难觅。玄虚先生停长安数日亦走，终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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