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的呼唤(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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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学期间我依旧很努力地学习,因为我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我改变自己命运,走出农村的唯一途径。我仔细观察别人的穿着,学习审美,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城里人。我积极参加社团活动,让自己的生活内容丰富起来。我似乎走出了那道破旧的残存的红漆木门,直到我大二时认识了刘爷。

刘爷是我参加互助义工社团去临终关怀医院认识的。那天我们几个来到临终医院,我被分配到306室,刚进去就看见一个病人拉在了床上,护工正在帮他做清洁。我不由地掩鼻呼吸,看着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的表情,我也把手拿了下来。

“刚来的吧?”我听见一个声音。

“嗯。”我点点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材消瘦的老头坐在轮椅上。

“麻烦你推我到花园里走走。”于是我们就攀谈了起来,我知道他也许是想让我避开那尴尬的场面。

刘爷70岁了,得了胃癌,已经晚期了,医生说他大概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于是家人把他送到了临终医院,不过奇迹般地,他已经来这里两年了。他说临终医院的院长说让他们都有尊严地离去。

“哎!人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呢?”他无奈地摇头说道。

我问起他的家人。他说老伴早就去世了,四个子女都在国外,两年前他们把他送到了这里。

说起孩子,他脸上洋溢着欢笑和自豪。他说从小他就给他们做好了学习规划,指明了未来的方向,果不其然孩子们都完成了他们的梦想,找到了自己的最大价值。只是现在见一面也难了,一个月能听到他们的一个电话就不错了。

他问我叫什么,哪个学校的,家是哪里的,为什么来这里?我嗫喏了一下,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

我正盘算着先回答他哪个问题。刘爷说:“你是农村来的吧?”

我点点头。他说农村好,闻着庄稼的味道心里就舒坦。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以说我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但父母却不是我的骄傲,我羞于在人的面前谈论我的家人,谈论我的家庭。

大学两年了,我只在第一年的暑假回过一次家,躲在闷热低矮的木房子里头,我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大三那年我第一次恋爱,一次我无意间在电话里说起。父亲就坐了两天一夜的硬座赶来了,还带了一袋紫皮核桃做见面礼,只是我把它堵在学校的招待所里,死也不让他下楼。父亲说:“你妈说,不知道你找了个什么样的男的,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我说:“我只是谈恋爱而已,又不是嫁人,你们跟着瞎激动什么?”

他不解地问:“不为结婚你谈什么恋爱,你让我看看吧,我和你妈关心你。”

我没好气地说:“你们就别出来给我丢人了……你们关心自己就行了。”

父亲第二天就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和家里的联系变得更少了,而且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这一点我和刘爷第一次见面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说:“小邱,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却不能通过努力改变父母。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挺烦人,是吧?”

我附和着笑了两声,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3)

医院的周末,通常是家属探视的时间,但是从来没有人来探望刘爷。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去顶楼的天台躲清静。听护工说两年前他病危的时候孩子们都回来了并把他送到了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一天,我到天台晾床单,刚好看见刘爷坐在围栏边发呆。我说:“想什么呢?是不是后悔把儿女送那么远呢?”

刘爷耸了耸干瘦的肩膀,有点儿得意地说:“不后悔,他们有自己的前途和生活,成天守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意思?”

“那您就不寂寞吗?没有人来陪伴你。”

“不寂寞,我这里不是有这么多伴呢吗!每个月只要他们能记着给我打个电话,就算是有孝心了。”

那天我在给刘爷换床单时,发现他枕头下放着一只零食袋儿,里面有一颗大白兔奶糖,奶糖和纸都粘在一起,压得很扁,估计早都过期了,我把它拿出来扔到了垃圾桶里。可是旁边的护工连忙捡了起来说:“哎呀,这可是刘爷的宝贝,不能扔。当初他女儿送他来住院的时候留下的,刘爷隔几天就吃一颗,直到剩下最后一颗,怎么也舍不得吃了,天天放在枕头下面,谁也不让动。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凉。

算起来,我和刘爷交往的日子并不多,但是刘爷对我却格外好,也许是因为我喜欢听他唠叨,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把我当做孙辈,喜欢给我传输一些他的人生经验吧!

那是我上大四的一个周末,我照例去了医院。一进医院大门就看见一辆殡仪馆的车子。我一上三楼,心就猛地抽紧了。刘爷病房的门前聚集着许多人,有蒙着白布的担架车,被缓缓推了出来。我飞快地跑过去向屋里扫了一眼,看见刘爷正一声不响地坐在轮椅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一天,刘爷显得很失落,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可他始终不吭声。那天我要离开时,刘爷才开口说话,他对我比了一个“四”的手势,说:“4个,我已经送走4个了,看来我也快了。”我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哀伤。我扶他上了床,替他掖好被角说:“别瞎想了,你身体好着呢。”刘爷拍了拍我的手说:“小邱,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父母有你这样的女儿真幸福。”

我却被“孝顺”这两个字刺得生疼。我孝顺吗?我远在家乡的父母幸福吗?他们是不是也像刘爷这样,在人前夸耀自己的儿女,却在人后忍受孤独清冷的痛。那一刻,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爷,我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衰老的模样。

晚上,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是母亲接的,她显得格外得惊喜,冲着房间喊:“他爸,是孩子的电话,他爸,是孩子的电话。”爸爸赶紧跑过来,在电话里问我过得好不好。他说:“我和你妈怕你烦,一直不敢给你打电话。”我对着话筒说:“我很好,不用挂念我。”可是心里却内疚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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