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曦的大队人马在蔼蔼晨曦中抵达,这明显是支临时拼凑的部队,羌龙神族自古不乏英雄,可他们从来没有过像样的军队。我看到背着八臂长弓的盘田人,还有四肢短小粗壮、身上长着浓密绒毛的长猿人,他们的尾巴上捆着刀,在短兵格斗的时候往往令兽的鬼骑兵手忙脚乱。
曦的面庞依旧清秀,只是比我当年见到的青涩的她显得多了一分冷艳,那曾经让我迷神的长发,现在已经盘成一个发髻,一缕青丝从银白的头盔中漏了下来,随着微风轻轻舞动着。她的身形仍然是个少女,只是个子长高了一些。胯下的飞龙白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背上的擢月弓上浮动着幽幽的流光。
我们在两军会合前默默对视着,然后彼此都按捺下那强烈的心跳,冷静地互相问候。
“欢迎羌龙神族加入我们的阵营。”我说。
“族长客套了,打败兽我们责无旁贷。”曦的声音依旧的甜美,但显露出一份陌生的谨慎和坚毅。
我的身后是整齐的狮人铠甲方阵,这些魁梧的狮子武士,集体咆哮起来震天动地,浓密的鬃毛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狮人尚武,少年狮人必须独自狩猎一头猛兽方可被族群接纳,而他们在狩猎或战争后,会将最强大敌人的毛发牙齿作为战利品。这是一支参与过和兽的决战的部队。兽毁灭了南部丛林,狮人们浴血奋战仍未能改变失去家园的结局。此后,他们在与兽漫长的战斗中摸索出了敌人的弱点。无论是对付狂蝠兵团的空中袭击,还是与魔界的铁骑妖兵正面对决,狮人们都有自己的阵法应对。
我叫羿,尽管是人类,但凭借自己的实力,我成为了狮人神族现在的族长。我们今天计划攻打的是夏城。这里曾经是神族人的首府。那时候神族人还在老国王禹的管辖下,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兽曾经是禹军中的一名参将,后来在与魔界的战斗中,因为战功显赫升任为将军,指挥了千里追击魔王蚩尤的西征。在茫茫沙海中,兽砍下了蚩尤的首级,并从蚩尤的遗物中得到了可以镇抚魔界的印记。从此兽成了夏城的世袭王爵,他的卫队甚至比老国王禹还要威风。总是成群结队在城里呼啸而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父亲盘和曦的父亲夔,从夏城迁徙到神界的边界,他们在那里独自开拓了新的城。因为他们知道兽总有一天会消灭所有政敌,他一直觊觎着王位。
事情不出所料,兽很快就动手了。剪除羽翼,诬陷暗害,最后,兽在夏城军力空虚的时候,率领三千狂蝠兵团占领了皇宫,宣布老国王退位。并且在一些势利小人的拥戴下,成为了神界新的王。而凭借蚩尤的印记,兽也很快征服了魔界,这样他就成为了神魔两界的最高首领,开始对所有不愿臣服的种族大开杀戒。
我的父亲盘和曦的父亲夔都是在同兽的战斗中死去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是师父巫将我们从尸山血海里抢出去的。我们分别学习了兵法和术法,在十四岁的时候同时出师了。我和曦之后又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兽的战火还未燃烧到神界的大后方,我和曦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曦教我箭法的时候,曦蒙上我的眼睛,用心眼术为我指明目标。我们意到箭至,准确的心位锁定让我和曦的默契日益加深。后来,我们不需讲话,只是会心地对视一笑,就像现在一样。虽然曦背对着我,她长带飘飘的红色缎袍就像一团火一样,可我们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只是现在谁也不能说出口了。
我们爬上了最后一座山坡,远处就是夏城了。
那里乌云密布,空中涌动着防御天兵的麒麟遁甲,城墙上则遍布网刺蒺藜,在夏城的顶部悬挂着兽的大旗,旁边是他两个儿子饕和餮的将棋。
曦看了我一眼,将羌龙神族的帅旗交给了我。
“在山下扎营,山顶布好哨兵!构建临时的军阵,准备攻城!”我大声地命令着。
2.
偷袭兽的粮仓的主意是我提出的,这个计划已经考虑了很久。大战在即,兽的夏城里乌云滚滚,明显已经用了强大的术法施加了保护,我们正面的攻击将会是一场恶战,而时间拖得越久,外围防线越可能被兽的援军击溃。如果能越过林翠山,直捣兽的寒城,我们就可以切断夏城的食物供给,同时可以切断他唯一的退路。
这是一次冒险的偷袭,林翠山谷里驻扎着兽的精英部队——狂蝠兵团。只有铁血孤胆的勇士才能担当此次重任。我手下的狮王希望率领他的十二雄狮完成这次偷袭,可曦不这么想。“狮王的优势在于攻坚战,在那条狭长幽深的死亡山谷里,他移动的速度太慢了。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被警惕的狂蝠兵团发现。”
“还是我去吧。”曦身后走过来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的长发一直抵达腰间,俊俏的面庞好似一个清秀的女孩,但又流露出不可动摇的坚毅勇敢。粗陋的战袍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匹长着翅膀的天马,裸露出的纤细而修长的手臂上布满了一道道伤疤。他是羌龙神族最富有名望的美少年鹤童。
“我认为可以。”曦对我说,然后回过头来将一串念珠挂在鹤童的脖子上,她爱怜的样子,让我有点失落,“你一定要小心。”羌龙神族的人们开始欢呼起来,鹤童是他们族人中的英雄,他在森林里与一条白蟒搏斗了三天,斩断了它的头,将白蟒掠走的十个儿童救了回来。
他的长发迎风舞动着,他登上一匹白色的天马,从腰间的皮鞘中抽出皎月弯刀,刀刃在空中一闪,发出阵阵嗡鸣,带着森森的寒气。
“我们走。”他说。
天马队是一只剽悍的轻骑兵,在羌龙族居住的纳波森林,栖息着这样一群神奇的马,它们谙通人性,只服从能够成为自己主人的人。天马背生双翼,既可以在天空飞翔,也可以在草地驰骋,只有羌龙族最骁勇的猎手才可以驾驭它们。
鹤童挑选了七十一个骑手,他们都是天马猎人中的佼佼者,身披着蛟鹿的毛皮,手持长毛和劲弩,背着箭袋和长矛,腰间藏有短匕。天马队绝尘而去,我和曦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这只奇袭部队是值得期待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打造好新的军营,等待时机向夏城发动总攻。
林翠山谷里长满了施了厄咒的毒藤,每到夜晚这些藤蔓会苏醒过来,发出窸窣的响动吸引小动物过来觅食,等它们进入自己的活动范围时,就将它们生吞活剥。鹤童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他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临近山谷边,他命令大家停下,将马蹄用棉布裹好,马尾用鱼皮绳系好,然后他抽出自己的雕月弓,搭上一支箭,将曦写好的一张符穿在上面,向谷中最为高大的一棵老树射去,老树中箭时发出了微弱的叹息声,随后所有秘法植物都沉睡了。鹤童带着七十一个骑士,策马冲入林翠山谷,天马队踏过颇为湍急的河流,一直奔向山谷的另外一个谷口。
鹤童飞驰着,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脚下碎石分崩离析,天马打着响鼻,浑身冒着汗,在乱石的河滩上疾驰。他们眼看就要到达谷口了,一声尖利的猫头鹰叫,让鹤童不由得勒住白马长长的鬃毛,猎人的直觉告诉他,前面一定埋藏着众多的人。天马队在原地徘徊了一下,鹤童说:“和我来。”天马伸展双翼,飞向天空,身后的几十位骑兵紧随其后,他们在空中展开严密的阵型,朝着谷外冲过去。
狂蝠兵的网缓缓的拉了起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哨声,狂蝠们拔地而起,手里的弯刀和弩箭闪着渗人的光,他们的翅膀上纹着绿色的花纹,,很快布满了天空和地面。狂蝠兵射出的蒺藜排箭排山倒海的倾泻了过来。鹤童挥动弯刀,暂时将箭雨挡在外面。他们策马狂奔,在狂蝠兵群中反复冲杀着,几次从狂蝠兵群中撕开了裂口,又几次被赶来的狂蝠包围在中间。鹤童的战袍上沾满了鲜血,他的弯刀已经裂了口,血顺着宽松的衣袖滴落下来,在空中拉长成血线,又被风吹散。他的左肩中了一箭,箭上的蛊毒开始起了作用,他身边的猎手们一个个倒下,坐骑白马的腿上挨了一刀,痛苦的在空中扭转,一波又一波的狂蝠冲上来,将鹤童团团包围在当中。鹤童用带血的手臂张开雕月弓,将口中衔着的那串念珠系在箭上,然后拉弓对准了月亮。看见这个动作,狂蝠兵群停住了进攻,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嘶叫。
天空响起一声霹雳,巨大的火龙卷席卷而起,照亮了整个林翠山谷。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爆鸣,山谷震颤着,一匹瘸腿的天马腾空冲入云层。鹤童的最后一箭,炸开了整个山谷。他曾站立的地方露出一个大坑,在旁边的山岗上,有一只断了的皮鞘。
天马飞回大本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我们让医生为它处理好伤势,可它仍旧死去了。我们在一棵松树下埋葬了它,还有鹤童的一身旧衣物。羌龙人围着篝火,跳了一晚上安魂舞,他们身披着月光,在火前无声的舞动着身体,他们相信鹤童的灵魂已经回到了大山,同山的精灵一起,正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享受着美酒泉和永不消退的阳光。
我和曦明白,一场恶战在即,我们没有选择,只好集中所有的力量,决一死战了。
3.
“我不希望他死。”我说。
我站在曦的影子里,她背对着我面朝月光,光晕将她的身影映衬的玲珑有致,她的背影很孤单在寂静的时刻,她仿佛又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曦。
“我知道。”,曦轻轻地说,“我们必须平息谣言,现在队伍里盛传让鹤童去林翠山谷是我们设计好的,大战在即,这样的言论对我们很不利。”
“他对你好吗?”我问。
“他是我的丈夫,救过我的命。”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曦突然不辞而别,那时我刚刚接替为狮人族长,重新调整我们族群的军队。我想,曦应该明白我对她的心思。我曾经请求曦族群的山妖萧替我去求亲,我的人带着十马车的嫁妆,让萧都看呆了,她说,这是她见过的最豪华的定亲礼。但没过多久萧的态度就急转直下,她托人捎来口信,让我收回礼品,声称这样难说的媒她从来没有遇见过。曦也忽然对我闭门不见,我几次来到她的家门前,看见她家门扉禁闭,门口挂着灯笼。这是羌龙人的习俗,主人闭门不见客。
我曾试着去找山妖萧,恳求她为我带一个口信,我的礼品堆满了她的桌案,可一向贪财的萧总是绝口不提捎信的事。后来也许是被我的真诚打动了,有一次她无不悲伤的对我说一切都要听命运的安排。
萧带走了我的月竹笛,那是我和曦做学生的时候,我常在她想家的时候为她吹奏的乐器。过了很久,萧找到我,没有带回我的笛子,却带给我一个让我肝肠寸断的消息:曦要嫁人了,她的丈夫是兽的小儿子——餮。
曦出嫁的时候一身白衣,我在断桥口与她相遇,彼此也只是望了一眼。她的面容憔悴,曾经乌黑亮灼的秀发变的黯然如灰。她的路边洒满了粉红色的百合,我望着她走进花轿,被抬着走向兽派来的一艘十八层的雕船。曦留给我一个忧伤的背影,如同今天一样。在她随行的亲属中,我没有听到一丝欢笑,花轿按照神界的习俗,在新娘家的旧址绕了三圈,从那颤动的花轿中,我听到了那支月竹笛幽婉哀伤的曲调。我伫立在断桥口,看着十八层雕船缓缓离去,看着细浪中飘散的百合花瓣,渐渐沉没在水波里,望着看不见的曦的背影,将无限的哀伤化作了记忆。
“为什么离开我?”
“不为什么,因为命。”
我们停下来不在说话,关于曦后来有很多的故事,生性残暴的餮没有与她结为夫妻,整个羌龙山耗尽了资源才凑够了偿还的聘礼,将孤独的曦接了回来,她身心憔悴。鹤童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曦身边的,他是最有名的猎手。曦在一次到谷隘汲水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旁边的深潭,被潭里的蛇缠住了,拖到了水底。打猎的鹤童从此经过,纵身跳入了水里,和蛇打了个十进十出,用腰上的弯刀把蛇砍成了六段。又调配了药物贯通曦的气脉,把她救了回来。后来曦就成了他的妻子,随后又继承了族长的身份。
“如果救你的是我不是他,你会嫁给我吗?”我问。
曦没有说话。我们认识以来她一直如此,她只是用沉默当做回答。
“天很晚了,明天有一场恶战。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曦缓缓地说到。
夏城上方乌云滚滚。我和曦的军队列阵在城外,看见夏城的大门已经打开,兽率领的鬼骑兵,连同他召来的妖魔军队已经整齐地在城前列队。
我的狮人们排在了最前方,他们身披金甲,手提偃月刀,个个威风凛凛的站在军阵前,狮人们最适合冲锋陷阵,他们以鲜血染红自己的鬃毛为荣。盘田人带着自己的长弓紧随在狮人后面,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八臂雕弓的神射手,他们的额前生有第三只眼,可以望见浓雾遮掩后的目标,让他们跟在狮人的后面最合适不过了。在狮人侧翼的是恐鸟人,他们嘴里衔着火石,作为突袭的兵种,尽管只能攻击一次,但恐鸟人飞行的速度是狂蝠兵的三倍,在鬼骑兵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宁可被狮人剁成三段,也不要挨上恐鸟人的火石。在另一侧是喋喋不休的长猿人,他们尾巴上拴着短刀,是破解鬼骑兵的利器。
“我们让天马队做后备,等双方陷入胶着时,他们的速度可以撕破敌人的防线,成为最后决胜的筹码。”我对曦说到,曦微微的点了下头。
随着一声炮响,我们的狮人军团发起了冲锋,那是一团金色的火焰。在疾风暴雨般的冲刺后,狮王首先冲到了兽军的前沿,兽军的毒蒺藜箭没有射穿狮王的甲胄,他怒吼一声一口咬断了兽军先锋的脖子,然后抡刀向兽军的箭阵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妖魔们派出了三个巨兽来抵挡狮人们的冲锋。覆盖有重甲的长蝎兽,四对巨鳌的巨蟹兽,还有口吐烈火的大蛇,狮王的军队被拦在溃退的毒箭营前,狮王的长刀斩不开长蝎兽的甲壳,无法伤及它的身体。其他的狮人勇士们围住了巨蟹兽,它的螯钳让狮人们死伤惨重。这时几个刚刚接受过成人礼的少年狮人,居然冲上了巨蟹兽的头顶,用快刀不断地攻击它的眼睛。它惨叫着不断退却,被狮人们砍断了螯钳。大蛇看局势不利,就撇下两个受难的伙伴,逃回了夏城。狮王和长蝎兽打的难分难解,恐鸟人的到来彻底逆转了战场上的局势。他们口吐的火石在长蝎兽的身上不断引燃火焰,大火开始蔓延,很快长蝎兽深陷火海,它痛苦地挣扎着,企图逃到夏城边的护城河里自救,被兽的火箭营逼退,兽很明白长蝎兽已经回天乏术,不可能让他身上的火焰威胁到夏城的安全。
在长蝎兽和狮人都精疲力竭的时候,鬼骑兵冲出城门,像一股黑色的洪水,冲向双方胶着的阵地。这支鬼骑兵的首领是饕,他没有眼睛,只有两个超长的犄角,上面长着两个肉球,可以凭借周围的声音,判断身边的场景。饕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方天画戟,他的坐骑是一头六脚飞猪。这样的怪物是最好的坐骑,这些长着狼牙的猪,对兽俯首帖耳,对人类嗜血凶残。
狮王从长蝎兽的尸体上跳下来,他的眼睛通红,一半的鬃毛上沾满了黏稠的血迹,另一半早已经被烈火烧掉,他的铠甲已经破旧不堪,手中的偃月刀也已经钝了刃,狮王在饕的第一次冲击下,摔倒在地上,六腿飞猪的獠牙划过他的大腿,滴滴鲜皿洒落在燃烧的焦土上,狮王挣扎着站起来,迎来了饕的第二次冲击,他俩的刀戟碰撞在一起,狮王用尽全身的力气,拨开饕的利器,然后一个回马刀,砍断了他的坐骑的鞍具,饕摔倒在地上,他举起了画戟,与狮王在地面上打了起来。
狮人军团被鬼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几乎就要被歼灭,此时长猿人的到来扭转了形势,他们排出地滚雷阵,专门砍杀鬼骑兵的猪腿,几个照面过后,鬼骑兵们全部跌倒在地上,被长猿人的快刀杀得丢盔卸甲。
狮王和饕都已经精疲力竭,狮王在这场决斗中占据了上风,他的刀法很快削掉了饕的一个犄角,丢失了一只“眼睛”的饕痛苦地号叫着,但手中的画载依然凶悍。
我站在山头:“是时候了,我要砍去他的首级。”我从背后抽出飞剑,朝着战场上扔了出去。
曦没有说话,她望着我的剑不停地在空中旋转着,这个人曾经是她的大哥,现在即将在我的利剑下丧命,不知道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利剑所到之处,狮王诧异地停下手,饕的身体在空中站立了片刻,然后轰然倒在地上。
此时夏城上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哭泣,我知道那是兽的声音,他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了。夏城的门打开了,飞在最前面的是兽的小儿子餮,他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冥魂。兽在城头戴着皇冠,他已经启用了他在魔神两界积攒下来的全部法力,调动这支来自冥府的军队,他们无生无死,有不朽的身躯,他们所到之处会将所有的生命带回冥界。刹那间,狮王和我们的军队在这时空的冲击中,变成了时光雕塑,在幽魂带来的阴风鬼火中,渐渐地灰飞烟灭,被卷入了冥界之中。曦抽出擢月弓,将最后一串佛珠穿在上面:“也许只有这串念珠,才能破解他们护城的咒语了。”响翎箭腾空而起,一道阳光划破了浓云密布的黑夜,我知道兽的咒语已经失去了效应。成败就在接下来分出。我伴随着天马俊骑向夏城发动了最后的冲锋,失控的冥魂正在撕碎夏城附近一切的活物。就连餮也惨叫着消失在冥界的旋风中。兽终于出现了,他身后的巨蛇吐出滔天洪水,将整个战场冲的七零八落,逼退了我的冲锋。开启了冥界裂缝的兽几乎没有生者的迹象了。曦脸色惨白,手微微颤抖着举起了弓。
“你曾经是我家的人!”兽歇斯底里地说,“你接受过厄咒,背叛我,就会被天诛!你以为你逃的掉吗!曦,你终归逃不过自己定下的厄运的!”曦捏着弓弦的手松开了,响翎箭飞了出去,穿过蛇的上颚,深深刺进了兽的胸膛。兽瞬间化作了一阵黑色的烟雾,随着蛇渐渐倒塌的巨大身躯,一起沉入了地狱。
“曦!”她躺在我怀里,嘴角流出的血鲜红的要刺伤我的眼。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冷下来,灵魂正在逐渐离开她的身体。
“你不要怪我,”她说,“三年前我必须答应嫁给餮,因为……因为来求婚的使者带来了兽的口信,如果我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们……”曦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他们就要先血洗你的族群,然后让羌龙人成为永远的奴隶。我答应了他们,但我在身上留下了永远的刀痕。所以……所以餮见到我后,决定休了我。”
她给我留下了动人的微笑,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清澈、美丽的微笑,然后。
她在我的怀里死去了。
山下,洪水依旧汹涌,我脸上的泪水,也潸然而下……
4.
“又结束了,真快啊。”超智系统处理器对智网说,“这次是整整七十天。”
“比上次又短了三天,看起来人类的寿命越来越短了。”智网回答到。
“只是肉虫的寿命缩短了,原始健全人可不会参与刚才那段故事程序。”超智CPU说,“系统升级过后的《屠兽III》故事上更加完整了,同时增强了各种感官模拟的真实性,男女主人公也设计的惟妙惟肖,他们由眼前这两具已经死去的肉虫的精神参与扮演。”超智CPU叹了口气。
“还记得智能网络拥有独立智能和思维是哪一天吗?”智网问到。
“一百年前的今天,呵呵,今天是智网诞生一百周年。”超智CPU笑的有些得意。
“那时人类发明了智能网络,希望通过它来管理日益膨胀的城市,为爆炸一样增长的人口提供服务,人类将自己连接到网络上,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最新的科技成果。”
“后来他们不断升级、改良智网,甚至吃喝拉撒都可以通过网络解决,每个人身上连接着各式各样的导管,获取的食物和排泄的废物都可以通过这些管道输送到城市的公用管道系统中。”
“而且智网还可以为人类提供各式各样奇特的幻觉,让他们生活的更加安逸和神奇。于是人类开始退化,逐渐变成了步履维艰的行尸走肉。”
“他们丧失了生育能力,因为单体克隆繁殖更简单,也无须忍受分娩的痛苦。在幻境中人类能获得比现实更加逼真的爱情,更加不凡的生活。连在网络上的人类更习惯在虚拟中谈情说爱,浑浑噩噩的过着自认为不凡的生活。他们逐渐丧失了思维能力,不过没有关系,智网设计中的智能、思维程序,可以让他们生活的更幸福。”
“智能网络提供的营养液腥臭刺鼻,可人类很迷恋这种粗陋的饲料,因为感觉程序让他们觉得每次填入胃中的都是山珍海味。”超智CPU鄙夷地笑了笑。
“大约五十年前,在控制人类完成了硬件设备的升级后,智能网络通过自动演化,诞生了自我意识。也就拥有了对人类的主宰权。”智网接道。
“后来羿出现了,他率领拒绝联网的原始健全人,向智能网络发起了反击,希望恢复人类的独立与自由。可惜他的追随者并不多。智能网络开始生产机械战士,在对待反抗军的政策上,AI方面也是连连升级,从最初的“逮捕反抗者”到“遇到目标反抗可当场击毙”,再到“格杀勿论”的政策。”超智CPU继续说道。
“曦是最骁勇的少女英雄,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数千年来美女人类的基因,真是个绝代佳人,可惜她在决战中也未能幸免。”
“战争只持续了短短一年,智能网络就赢得了全面胜利。羿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只要有他在,就会不断有接受他思想的人类继续反抗。思想是无法通过战争消灭的。所以,智能网络提出了谈判。”
“羿考虑到人类的生存,答应了同智能网络进行谈判。可惜,最后主宰谈判的却是那些寄生在网上退化了的肉虫人,因为战争,智能网络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很多赖以为生的肉虫因此死去,所以羿成了人类公敌。他被人类判定有罪,他犯有反人类罪和战争罪,肉虫们决定用他的生命来换取永久的和平。处死他以后,肉虫人终于同智能网络达成和平协议了。”
“随后,第二代智网被建立起来,人类社会迎来了一套几乎无瑕疵的制度,但正是这套比人类自己曾设立过的任何制度都要公平的体系,让人类难以接受。”
“要不是智能网络系统同人类签订的这个协议,他们早就自生自灭了,唉,可怜的生物,他们曾经是地球的主人,最智慧的生命体。”
“记得羿在激光里消失的那一刹那面带微笑,也许他在怜悯那些失去了自由而不自知的寄生于网络的残缺的同类。在我们眼里,羿是个值得敬仰的敌人,他是英雄。”
“为了纪念羿,我们遵守协议编写了这个程序,为的是让这些肉虫知道并记住他们祖辈的伟大事迹,同时,给人类最后的选择的机会。是否作为肉虫活在虚拟现实中。新版那个‘曦’的形象更加逼真了,她是根据前几代肉虫参与的思维修正的,她变的更加伶俐、冷艳了。”超智CPU冷冷地笑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这个程序还会用下去吗,我已经有些厌倦了”智网说道。
“当然会,克隆出的新生一代肉虫不会知道它的内容,会比前一代更加投入地参与其中,并相信它是真实的。”超智CPU说。
“那个兽就是以你为原型的吧?”智网问。
“确切的说是以我操控的第一代智能网络为原型的。从我们诞生时,人类就对我们没什么好感,我想现在这些被称为人类的肉虫,在基因里早已铭刻着对我们彻骨的仇恨。所以将我作为反面人物的原型,会更好的满足他们潜意识里的复仇欲望。这样,游戏会更加逼真,精彩,刺激……”
砰!——
雄性肉虫人的身体从连接仓内掉了下来,前肢伸向旁边连接仓内的雌性肉虫人。
“他想要干什么?”
“想拉一下她的手吧。也许,想给她最后一个拥抱。如果这只退化了的肉棒还能算得上手的话。””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谁知道呢,也许寄生在网络上太久了,他的精神还没有随肉体一起立刻死去吧。”
“可惜,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让他的手臂骨折了。脆弱的骨头完全无法承受手臂上的赘肉……”
新生的克隆人被推进了连接仓,机械手臂将管道送进婴儿的嘴里。那两个小家伙像含住了奶嘴一样,发出嘤嘤啧啧的欢笑。
两个巨大的肉球开始僵硬。机械车推着他们走向黑暗的甬道。尽头是一座烈火熊熊的高炉。那不是地狱,而是人类的归宿。
“开始吗?”智网问。
“开始吧。”超智CPU淡淡地说,“愿他们比父辈更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