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

一棵棵麦子像一个个士兵,笔直地站立着,排着整齐的队伍,像是在等待检阅的部队。远远望去,整个麦田像金黄色的海洋,微风吹过,麦秆摇晃,麦穗舞动,像是荡起金色的波浪。

又是一个丰收年!又要迎来麦收季!各家各户开始磨镰刀、找三股叉、找绳子、给小推车打气,只等开镰收麦。

要割麦了,大家天不亮就起床,把镰刀、绳子等放到小推车上,早早地推车来到麦地里,走到自家麦田,把小推车放在自家地头,拿起镰刀开始割麦。趁着早上的露水,麦芒还不扎手,麦茬还不扎脚,赶紧割。弯下腰,左手握麦秆,右手挥镰刀,一次可以割几垄。手里的麦子攥不住了,就放到地上。几把麦子放一起,就成了一个麦子堆。麦子割着割着,太阳就升起老高了,阳光也愈发毒辣了,汗水吧嗒吧嗒滴到麦秆上、麦茬上、土地上,站起来伸一下腰的功夫,汗水就顺着脖子向下流了。

前面割麦的人把麦子堆放好,后面收麦的人把绳子展开,再把几堆麦子放上去,捆成一个麦子捆。再捆一个麦子捆,放到小推车上,一边一个,推到打谷场上,堆成一个大的麦子堆,跟小山似的,随时等待脱粒。就这样,半天的工夫,麦田里就剩下了一拃高的麦茬,还有偶尔散落的麦穗。这时候,你会看到半大的孩子们在麦田里踩着麦茬捡遗漏的麦穗。只见他们左手攥着捡来的麦穗,右手去捡遗漏在地里的麦穗。半高不低的麦茬正好戳着他们的脚踝,脚踝经常被戳出无数条白道道、红道道,若谁穿的是凉鞋,还会把脚戳出血来。

收到打谷场上的麦子需要用脱粒机把麦粒打下来。麦收的季节,脱粒机基本二十四小时运转。需要脱粒的人家去有脱粒机的人家排队,有时候会排到中午,有时候会排到夜里。脱粒的时候,一人站在脱粒机的入料口添麦子,一人把麦堆推到脱粒机旁边,一人在出料口接麦粒。这时候,脱粒机轰隆隆地响着,被脱粒机打断的麦秆疯狂地飞出出料口,麦粒裹着麦糠和少量的麦秆从另一个口流到地上,人们的手上、胳膊上、脸上都沾满了麦子上的尘土,黑乎乎的。人们的草帽上、衣服上挂着麦秆、麦糠、麦粒。割回来的麦子都脱粒了,关上脱粒机、合上电闸,计算一下时间,好在日后计算脱粒的费用。这时候,脱粒机就该推到下一家了。

脱粒是一件紧张又危险的事情,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完成脱粒,入料口有一定高度,而且会把麦子吸进去,因此,站在入料口添麦子的得是一个有经验的男人。村里有个男人,就是当年被脱粒机绞掉了一只手。所幸他家住在村里小学的对面,他就在小学门口开了一个小卖部,也能维持生计。四十来岁的时候,他经人介绍从青海买来一个媳妇,几年后生了个儿子,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也算顺遂。学校的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一直用水泥的盖子盖着,孩子们也会从缝隙里往里面倒垃圾,井被填得越来越浅了。有一年夏天一个周末的中午,一个男孩因为去井里找自己的文具盒而被井里的毒气熏死了,同行的伙伴吓得跑出学校求救。男人因为家离学校最近,正好在照看小卖部没有午休,就跑去救人了,他跳到井里后也被熏死了。

脱粒之后是扬场,就是把脱粒后麦子里掺和的麦秆和麦糠扬走。扬场时最好刮着微风,扬场的人用木锹把麦子扬到半空中,风把麦秆和麦糠吹走,留下饱满的麦粒慢慢堆成麦堆。另一个人拿着扫帚在麦堆旁边不时地把没有吹走的麦糠、麦秆、带着壳的麦粒扫到另一边。扬干净的麦粒被装进袋子里推到各处晒干,你会看到各家的院子里、房顶上、打谷场上、路上都晒着麦子。俗话说,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晒麦子的时候正好就是这样的六月天。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吃了午饭,趟一遍麦子去午休,忽然被一阵雷声惊醒,各家各户开始抢着收麦子,木锹、木推子、扫帚全上阵,各种工具急促地摩擦着地面和麦子。在很短的时间内,摊在各处的麦子变成了一个个麦子堆,马上又被盖上了塑料布。有时候,刚把麦子归拢到一堆雨点就下来了,有时候还没归拢好麦子雨点就下来了,有时候则是都收拾好了雨却不来了……不管怎样,又急又累,满头大汗是一定会来的。以前的房子没有楼梯,上上下下的都靠木梯子。有一年,奶奶就是因为听到雷声着急去收麦子时从木梯子上摔了下来。

麦子晒干后是入仓。先把两张木纤维板订在一起,做成一个中空的圆柱体,再买来一个大的塑料袋,套进这个圆柱体的圈里。中午时分,太阳正好,温度正高,先把麦子归拢成一堆,再装到袋子里。袋子不系口,直接攥在扛袋子的人手里。扛麦子的人从晒麦子的地方扛上袋子,走到圆柱体粮仓旁,攥袋子口的手一松开,麦子就像水一样流进了粮仓里。粮仓很大,几袋麦子倒进去都看不到什么。一般的人家一年能收一圈麦子,种地多的人家一年能收两圈或者更多。

麦子晒干后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交公粮。要交的公粮的数量是根据责任田的多少计算的。麦子晒干后,各家各户会留出交公粮的麦子。等到交公粮的时间一到,几家一合计就一起带上麦子,坐上拖拉机到镇上的粮店交公粮。粮店里有很大的粮库,工作人员会挨个给大家过称,倒出粮食。我们村离镇上有5公里,要翻过一道岭,那时候也没有水泥路。拖拉机上装满了粮食口袋、站满了人,一路颠簸到镇上。有一年,就在满载的拖拉机颠簸着下岭的时候,站在拖拉机上的一个人被颠出去了,脑袋正好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当场死亡。

那几年,我和爹算过账,如果把收到的粮食换成钱,再减去化肥钱、种子钱、浇地钱、农药钱、脱粒钱、耕地钱、农业税等,结果是负数。还其中还没有把意外受伤、甚至丧命的风险计算在内。想想每年累死累活、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每人累得一身臭汗,头上、衣服上、鞋子里全是土,脸和胳膊被晒得黝黑……“这地是不能种了!”我俩一起感叹。可是,不种地能去干啥呢?

这几年,农业税不用交了,村里的土地大多流转出去了,机械化程度也越来越高了,每家每户只种些口粮和蔬菜,还能拿到一些土地流转的费用,业余的时间在村里做一些活儿,挣些钱。大家都参加了农村合作医疗,看病也能报销了。水泥路修了两遍了,公共汽车也通了,好多人家还买了小汽车。现在,种地不再赔钱了,土地成了香饽饽!

麦子熟了,黄澄澄的,金灿灿的,还散发着迷人的麦香!

收麦,是一季,是一生,也是一个时代!

你可能感兴趣的:(麦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