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一部彻底的悲剧,书中一众公府侯门千金个个文采精华、使人见之忘俗,最后竟无一个得到圆满结局,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诚然,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这一点上,比之才子佳人大团圆结局的传奇小说,曹公真真是不落窠臼、开风气之先的大家了。
那么,整部红楼就没有美满的姻缘不成?
当然不是,曹公悲天悯人、贾府宅心仁厚,前后成全了四段好姻缘——邢岫烟VS薛蝌、巧姐VS板儿、红玉VS贾芸、袭人VS蒋玉涵。他们或是长辈成全、或是天缘巧合、或是彼此中意、或是以物传情,总之,在悲剧的大前提下,总算给了读者一丝暖意和安慰。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一回里,薛姨妈曾对宝黛二人说过这样一段有关姻缘的话:
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贾府成全的这四段好姻缘是如何缔结的?
(一)邢岫烟VS薛蝌
(1)清寒出身
邢岫烟,典型的薄祚寒门之女,其父邢忠窝囊无能、沉溺酒色、言语粗鄙,因家计无着投奔姑母邢夫人。
贪婪悭吝如邢夫人,对这个清贫的娘家侄女并不真心疼爱,不过为顾全脸面,推给自己的媳妇王熙凤,将其安置在了迎春的紫菱洲。
(2)尴尬处境
邢夫人非但丝毫不关照邢岫烟的日常起居,还要求她把二两银子的月钱省下一半给爹娘花,连妆奁之物也要她去蹭迎春的。
“二木头“迎春屋里的一众丫头婆子,个个“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她们是连正经主子也敢爬上头去欺负的,奶娘甚至敢把迎春的“累金凤”偷去典当赌钱,迎春连问也不敢问一声;更何况邢岫烟这个来投奔依附的穷亲戚?
一个懦小姐,一个穷姑娘,一屋子势利刁奴,如何不捉襟见肘?邢岫烟非但得不到应有的关照,还要经常拿出钱来,给刁奴们打酒买点心来堵他们的嘴,以至后来被迫当掉棉衣应付开销。
芦雪庵赏雪联句,姑娘们个个争奇斗艳,“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蓬,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平儿语)
可贵的是,邢岫烟并不声张,也不自怨自艾,而是选择独自承受、淡然处之。
(3)与妙玉交好
那么,邢岫烟出身如此不堪,她的端雅稳重、淡泊性情难道是空穴来风?
原来,邢岫烟与“万人不入他目”的妙玉从小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谊,她的性格养成显然深受妙玉的影响。而难得的是,她却完全没有妙玉的怪僻。
更可贵的是,岫烟对妙玉的怪癖有清醒的认识。她一语道破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的“四不像”状态,所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难怪宝玉说她 “超然如野鹤闲云”, 一如她在咏红梅诗中所言:“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4)被凤姐疼顾
凤姐一贯与婆婆邢夫人(邢夫人是贾赦的续弦,娘家根底又浅,邢夫人又一味鄙吝贪财,很让凤姐看不上)不睦,加上其父邢忠又是个“酒糟透之人“,因此,起初凤姐对岫烟也颇不上心,只是一般敷衍而已。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冷眼观察,邢岫烟的不慕虚荣、自尊自爱赢得了凤姐的尊重, 认为她“老鸹窝里出凤凰”,是个“温厚可疼”之人,故此常常额外照顾她(比如授意平儿丰儿送衣送物)。
不仅如此,当薛姨妈相中邢岫烟,想将她许与薛蝌时,凤姐立即请贾母出面保媒,玉成邢薛二人的好事。
(5)为薛姨妈相中
那么,皇商出身、泼天富贵的薛姨妈又是如何看中家境清寒、父母鄙俗的邢岫烟的呢?原来,薛姨妈看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但又恐薛蟠糟塌了人家的女儿(可见姨妈之慈)。想起薛蝌未娶,且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
(6)与薛蝌彼此中意
薛蝌(曹公正面着墨较少),皇商之子,薛姨妈的侄儿、宝琴的胞兄,薛蟠、宝钗的堂弟。因父亲去世,他带着妹妹薛宝琴进京投奔薛姨妈。他秉性忠厚,帮薛姨妈料理各项事务也是尽心竭力。
宝玉对他早有夸赞:“看他的品貌行止,倒象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可见也是个风流俊俏、性情温和的人物。且邢薛二人初见之下,“心中也皆如意”。
(7)先取中宝钗
值得一提的是,岫烟定婚之前就与宝钗交好,她在迎春处的种种困窘,宝钗都在暗中帮她化解,比如帮岫烟赎当并巧妙遮掩、诫岫烟不以富丽闲妆为重等等。因此,岫烟是“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可见宝钗的古道热肠与温厚教养也是岫烟认同这桩婚姻的重要因素。
(8)得成佳偶
最后,邢岫烟与薛蝌的婚姻,由薛姨妈提议、王熙凤撺掇贾母作保、贾母指定尤氏操办,终于做成一桩美满姻缘。
这是一桩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但邢薛二人又绝不是传统意义的盲婚哑嫁,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且彼此中意;他们二人一个温厚稳重、守得住富贵,一个淡泊随和、耐得住贫穷,这样的二人组,哪怕日后薛家败落,他二人也一定可以共赴患难、白头到老;双方家庭知根知底,虽说邢家配不上薛家,难得薛家原不看重这个;且又得到所有长辈亲戚的一致赞许与祝福,在曹公那个时代,得此姻缘,夫复何求?
是以,邢岫烟,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是整部红楼唯二两个不在薄命司的美好女子之一(另一个是“完美人设”薛宝琴)。
这桩婚姻,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首先,他们不约而同投奔贾府,途中相遇,一眼衷情;其次,长辈一力成全,薛姨妈、凤姐、贾母、尤氏全都积极撮合、乐见其成;甚至连一向“牛心左性”的邢夫人,这次也十分难得地没有从中作梗。
因而,他们都可算是这桩婚姻的月老,用他们的慈爱与热心,作为拴住邢薛二人的红线,成全了这样一桩“天生地设”的美满姻缘。
(未完待续,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