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印象中奶奶总是穿着那件褶黑色的棉袄,戴着一顶软绒绒的黑帽子,很庄重,裤子也是灰黑色的,雍容的脸庞总是带着和蔼的笑意。

路上碰到谁都能拉着对方的手随意说几句家常话,我当时也感叹怎么奶奶跟谁都挺熟似的,那时她总会洋洋自得的重复着“我现在一共有六个老孙了”。也会在对方诧异中收到一句“你这老人有福啊”,长长短短的,有时能说上好半天。平时出门总会拄着根木头做的拐杖,其实她有根通身釉黑的拐杖的。上面绣着一条龙,金灿灿的,翔翔如生,龙口里还有颗红色的珠子,被小时的我用小刀扣出来当弹珠玩了。那是姑姑有次外出旅游给她买的,或许她总觉得不如那根陪伴了很久的木头用着顺手,因此总是积满灰尘,我偶尔拿着出去把玩,久而久之也就没了踪影。我也曾在后来的日子里留心去找过,终是没了。奶奶也不恼,连问都没问我一句。可能在她眼里那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还不如她孙子拿着把玩时脸上的笑容重要吧,现在只能这样想着。她总是细心的呵护着那些儿孙们,一脸慈爱的笑容至今难忘。

灶台上一口黑锅里总是煮着一些米饭面条粉丝等混合物,多是东家西家的剩饭菜,我也曾不解的问过,“奶奶,现在又不是没有吃的,干嘛总吃这些”,奶奶这时总会用那只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意味深长的回了句,“人哩,要惜福啊”,我还是不解,直到后来稍微懂事点了,生活水平提高的现在,看到外婆也还是如此,豁然开朗,他们那代人都是从旧社会趟出来的,饥饿感曾经根植于他们的骨髓里,忘不了了,不能见到一丁点浪费。

奶奶也总是闲不住,如同一只小蚂蚁般,忙碌碌的,在那些乡村小道总能看到她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走着,一只手拄着那根棍子,一只手腋下夹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柴禾。日积月累下来,放在那间柴房里,跟座山似的。连着我家每年的烧火做饭都用不掉,总是那么满满当当的。偶尔的需要办些席面才能给她用掉一些多余的空间,没多久就又能把那个豁口给补上。此后,她屋里屋外就都是柴禾了,好些都烂了,生了粉虫。那时的她也会站在她一手一脚慢慢垒起的柴堆旁一筹莫展,暗自感伤。直到有一次兴冲冲走来叫我们兄弟几个去给她帮忙,待我们满脸疑惑的过去才知道她要把那些干柴全部卖了。于是搬柴的过称的记账的,忙活好久终给她搬了一空。她站旁边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着我们忙前忙后,重复说着慢点歇会。事毕接过别人给的钱硬要塞给我们让我们去买点好吃的,都推脱不要,见拗不过去了只好一人拿了一块钱,才笑眯眯的一直看着我们各自回家。如今那空荡荡的房子里早已人去楼空,墙上当初粉笔写下的斤两数字也略显模糊,岁月总是无情的冲刷着一切,直至半点痕迹不现,却给我们阐述那么简单的道理,人不要活的像一摊腐肉。

渐渐的奶奶也老了,走路越来越慢,慢的走一段路都不得不坐下歇会。耳朵也不大听得清了,需要在近旁大声点才能听清楚。说话却还比较清撤,偶尔带些水果蛋糕去看她,总会拉着我的手说着那句“吃了没,要吃饱肚子啊”。这时看着她的眼神,已不像当初那么明亮了,浑浊的眼珠里似乎还有泪水随着转动着。后来她更累了,躺在床上终日睡着,偶尔艰难的张开眼皮哀弱的看了会身边的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发现却没气力了,又很快累的闭上了。直到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家,总感觉心里沉沉的,空落落的,又似乎得了某种召唤般想去看看她。待我走进了,看着她一脸平静的躺在那,同时发现了微启的眼睑里有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泄下一缕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正看着房顶发呆。我欣喜的过去握住她的手,满心以为她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但她终是不能开口说话,坐了一会我想着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回到家饭碗才刚端上就接到姑姑打来的电话,着急忙慌骑着车远远听到姑姑的哭声就知道晚了,茫茫然随着眼泪的不止慢慢走进看到她还是那样平静的躺在那,只是再也不会睁开眼了。无意中看了眼窗外,那里站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笑呵呵看着我们,夕阳下,她的影子一直拉到我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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