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时代 第二章

大巴车向前行驶，准备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

周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风从外面呼呼地涌进来，把他的一头乱发吹得更加狂放不羁。他回过头看了看。末班机场巴士上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分散地坐在车厢里。离周芒最近的，是坐在他斜后排的一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此时正眉头紧缩地盯着前方某个位置，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焦虑。

局长也经常这样啊。周芒想。这群无趣的中年男人，即便没有世界末日的到来，好像他们也总处于忧心忡忡的状态之中。

昨天在家歇了大半天，今早周芒刚到单位，就又被局长叫了过去。名义上讲是问问他休息的怎么样，实际上一直冷言冷语地责怪他偷懒，整栋大楼的研究员都在马不停蹄地干活，只有你小子回家呼呼大睡。末了，又给他安排个任务，让他今晚别加班了，直接去机场接个人。

这厮近两天究竟受了哪门子气啊。周芒思来想去了大半日也没搞明白。

“晚上他们又给我做了图灵测试。”

“嘟嘟”的铃声在车厢里回响着，周芒掏出手机，是风里希发给他的信息。

“现在再做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你肯定能通过的。这次情况怎么样？”

风里希是周芒所在项目组研发的AI机器人，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女娲。只是他们这些研究员不太喜欢这样叫，毕竟和传说中的创世神一起相处可不是什么好的感觉，所以内部都用风里希代称。

“百分之九十五的通过率。有人问了我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周芒的信息刚刚按了发送键，风里希就回话了。

“是什么问题？”

“他问我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你是否会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吗？我知道爱是什么意思，但没法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我没有回答。我不想去数据库里搜索答案。”

好吧。周芒看着手机屏幕上瞬间显现出的文字，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此刻他很想知道提这个问题的是哪位测试员，角度可真够刁钻的。风里希的模拟大脑上连接了上百种传感器，通过不同的算法，可以让她感知到触觉，味觉，嗅觉，甚至是简单的情绪。可以这么说，风里希的智能水平已经无限趋于人类了。她目前最大的缺陷是还不具备移情能力，这是“女娲”项目组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提这个问题的测试员目的很简单，就是单纯地不想让风里希以百分之百的成功率通过图灵测验而已。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回想过来，这个问题周芒好像也不太理解。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高中的时候就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可那种感情更像是两个弱小的灵魂面对困境时互相之间的帮扶。上了大学他也过一段恋情，但也没有多么刻苦铭心，等到毕业两人就很自然地分开了。之后周芒就一直在忙于工作方面的事情，直到最近两年加入了“女娲”项目组，就更没时间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除了亲友以外，自己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吗？答案是不确定的。所以即使是我去参加这次的图灵测试，也不一定能百分之百地通过吧。周芒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

巴士驶出了隧道，就快要抵达机场。周芒关上窗子，继续在座位上浮想联翩。

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周芒想道。这个年纪，还处于他人生中的黄金时期呢。按常理来说，也许很快他的事业就便会趋于稳定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忙得焦头烂额。然后他会遇见一个真爱的人，与她相知相恋，等感情稳定了就准备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接着他会和她一起抚养他们的孩子，直到那个小家伙长大成人而他们俩却变得佝偻龙钟。他的人生轨迹本该就是这样子的，平庸的，安稳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只可惜，他在黄金时期首先遇到的并不是真爱，而是来自遥远太空的外星文明。

事实上，那艘外星飞船来到已经两年多了，从没有任何一个政府或官方组织宣布它为侵略者。所有关于世界末日的言论都是民众自己谣传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但是大家其实也都知道，这东西对地球人绝对谈不上有善意。两年来，所有企图接近它的飞机无论军用还是民用，甚至是小型的无人侦查机都被击落了。科学家们通过影像资料分析出它使用的是粒子束武器，这是人类科技目前难以企及的水平。至于军队方面，他们也曾尝试过一些常规武器对它进行打击，只是那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无法攻破飞船的护甲。后来有人提议动用核弹，但被否决了。毕竟那座海岸边上的城市可是洛杉矶。更何况，这艘飞船背后可能还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文明。即使把它毁灭了，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到来。

就这样，人类和一艘来自外太空的飞船僵持着度过了两年时间。

预想中的世界末日并没有马上降临，外星人的舰队至今不见影踪。人们心中的希望之火熄灭之后又慢慢再次被点燃了。各国政府又开始重新商讨自救的方案。周芒所参加的“女娲”计划也是在此时应运而生的。实际上，这个项目在很早以前就开始进行了，只是那时还不叫“女娲”计划，研发的成果与现在相比也是天差地别的。可以说，是外星文明可能入侵的危机促进了人类科技水平的提高。

提起“女娲计划”，周芒想到了昨天局长在办公室里给自己透露的内情。按局长的话说，“女娲计划”实际上就是个逃跑计划。最终目的就是实现太空移民，带领人类从这颗具有潜在危险的星球上逃离。而周芒他们这些研究员制造的智能机器人“女娲”，只不过是这个计划里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

“好了，你的级别也就配知道这么多。”周芒又想起了局长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冷冰冰的表情。

巴士缓缓地停了下来，周芒向窗外瞧了一眼，已经到机场了。 他下了车，抬头看见满天的星辰正闪烁在银河之间，它们其中每一颗看起来都像是人类的天堂，每一颗又都像是人类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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