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

郑重说明: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感谢红尘久客配图


小刀的红裙就像一团火焰,燃在阳光下。她挥舞着匕首,不顾一切地扑向皇帝,她与皇帝之间已空无一人。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在炽烈的阳光中闪动,自己却赶不上。

“暮白!”皇帝的大吼震耳欲聋。

暮白的脑子突然空了,拔刀的念头就在一瞬间。他侧身拔刀平挥,寒光只是一闪,他借着余势踏前一步,清楚地感觉到手中的刀切入了人体。滚烫的血溅起在半空,小刀无力地晃了晃,向后栽倒,她羔羊般柔软的后背被劈开了。暮白松开刀柄,茫然地抱住了她。

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来,像她的裙子一样红。

她竟然带着笑,用尽所有的力量张了张嘴。“这下,忘不掉我了吧!”

“小刀!”暮白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身上还保留着梦中一样的颤抖。他披衣起床,站在屋外。

月光下,到处一片朦胧,像是裹上了一床银色的棉被。夜风袭来,一袭白衣在风里飞扬,风有些刺骨,他将手笼进袖子里,仿佛一名老僧入了定。

“去找她吧!这天下已经乱了。”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萦绕,他静静地看着那把刀。刀插在最高处的巨石上,已经三年未动,此时被月光一照,像是一片银光泻了出来,安静的等待着他的召唤。

“木木!我们要走了!”暮白喊了一声。

一个女孩跑过来,站在朝阳中。“叔叔,我们去哪?”

“向南,一直向南走!”暮白迈开步子。

“去京城么?他们不会收容我们的!”木木对着暮白的背影大喊。“你被皇上逐出了禁军,你已经不再是禁军大统领了,那些禁军将领现在都在渴望着叔叔死!”

暮白回头看着木木,他的目光深邃,带着阳光般的暖意,驱散了小女孩的畏惧。“不要怕,他们想要我们死,可我们还活着。”

木木怔怔地望着暮白,那张脸像石头一样坚硬,阳光下每根线条都像被人用刀斧劈斩过。

沉默了一会,暮白再次迈开步子,向着山下走去。

木木扭头看了看山顶,那把刀已经不见。“叔叔,等等我!”她喊了一声,跟着追了过去。

三年前。

皇帝站在台阶之上来回踱步,禁军统领暮白与副统领恭立在台下。八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分列两旁,手按住腰间的刀柄,宛如石刻一般。

烛火将几人的影子投出很长,今年秋天冷得早,大殿已经摆上了炭火盆。几名太监正在重新添置木炭,盖上镂空的盖顶后便退了出去,大门被关上了。

“这份奏折前天已经送到这里了,朕和几位爱卿商议了一整天,难有结论,所以朕暂时压下来了,只是叮嘱他们小心查证。今日便收到了他自己的认罪书!朕一直那么倚重他......”皇帝站定了,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将一页纸向着暮白丢了过来。“不过他毕竟是两朝重臣,处置不当又怕冷了那些老臣们的心,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处置。暮白,他是你的恩人,又是小刀的父亲,你有什么看法?”

那页纸轻飘飘的在空气中浮动,落在了暮白的脚下。暮白弯腰捡起那页纸,纸张到处都浸着血迹,比那下方的手指印更红。

“末将以为这一定是有人诬告,尚书大人......”暮白抬头,读懂了皇帝眼中的阴冷与凶狠,他止住了话头。

“暮白将军,属下倒以为这些并不是空穴来风。在他家中收出了他与天德军节度使往来的书信,言语中屡屡犯上。得知罪行暴露,天德军节度使押回京城的途中自尽了。”副统领迟疑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真的是自尽的么?”暮白目光落在副统领的脸上,像刀子一般。

副统领是丞相的外甥,平常也只是对暮白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他微微欠身,迎着暮白的目光。“押送的战士们都是这么说的。”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暮白!你一直是朕最为依仗的将领,你放心,朕不会让你牵连进去。你与小刀不还没有成婚么,朕希望你明白朕的苦心。”

暮白突然跪下来。“末将愿意拿身家性命担保......”

“那么多大臣上书弹劾,这些罪证一件件摆在朕的面前,你让朕相信谁?”

“皇上只是想要他们死!是这样么?”暮白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放肆!”皇帝大怒,浓密的胡须随着他的怒喝猛地炸开,愤怒的声音在大殿萦绕。沉默了一会,皇帝扶起暮白,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朕相信你的忠心,好好回去睡一觉吧。”

木木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起下巴,目光凝在远处的街道上。

沉重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沉重,马匹走得格外缓慢。

“叔叔,你回来了!小刀姐他们没事吧?”

暮白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了门口的护卫。“怎么还没睡?”他看了女孩一眼,率先踏进府邸。

木木解开暮白铠甲背后系着的红带,将胸甲卸下来搭在衣架上。“皇上这么晚叫叔叔过去,是为了小刀姐家里的事情么?”

暮白将全身的铠甲脱下来,披上了一件重锦的征袍,他才回头看着烛火中的木木。“木木,你已经十三岁了,很久没回家了吧,回去看看。”

木木顿了一下,漆黑的瞳子投进窗外的黑暗里。“叔叔是要赶我走了么?木木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叔叔只是在想,你应该去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像那天空中的鸟儿,多好啊!”

“可是叔叔想要让木木去哪儿?我哪里还有家?”木木收回目光,无措地扯拽着裙摆。

烛火映照下的木木,白皙的肌肤像是浸红的软玉,绕着一层银白色的光晕,漆黑的眼底带着清澈的蓝色,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纤瘦的身材变得修长丰腴,胸口也逐渐饱满起来,衬着细细的腰肢。

暮白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站在那个村子,契丹兵被他们击退了,村子却失去了生气。他走在尸横遍野的村落里,一只小手突然牵住了他。他回头,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仰头看着他,她的目光就和今天一样,透着一种哀伤。

“你父母呢?”

小女孩指着远处的一堆尸体。“我娘说跟着穿你这样衣服的人,我就能活!”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倔强。自那以后,暮白的身边总是带着这个叫着木木的小女孩。

“我去给叔叔打水。”

暮白收回思绪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不用了,你去睡吧!”几片落叶被风卷起,在他脚下逗留片刻,刮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飞走了。

木木迟疑了一会,低着头离开了。

“出来吧!”暮白依旧背着手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

墨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他的身侧。“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进来坐吧,我还有一些好茶,一直没舍得喝。”

暮白将茶壶放在炭火上,取来茶具放进茶盘。“知道将军即将出征,就预祝将军旗开得胜。可惜我不喝酒,不能以酒来助将军的杀伐之气!”

“只是粗野之人,哪有什么杀伐之气?”墨然苦笑着摇头。

茶水煮开了,壶嘴呼呼冒着热气。暮白提壶小心将俩人的盖碗斟满,茶雾腾起,在空气中绘成各种好看的图案。

“你与小刀的事我都听说了。”墨然目光凝在暮白斟茶的动作上。

“你为这事来的吧。”暮白吹开水面上的茶沫,小饮了一口,茶的香气徘徊在喉间,经久不散。

“虽然那些朝臣们都说着兵部尚书谋反的事,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你是禁军大统领,小刀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你们联姻意味着什么?”墨然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当初我父亲为什么极力将我要去边疆。”

暮白盯着手中的盖碗沉默着。“老将军现在身体可好?”

墨然并不接话。“五天后的沽茗坊二楼的雅间,侠客盟的帮主南宫会出现在那里。那个帮都是些江湖义士,能人不少。那人也喜欢喝茶,你应该去的!”

暮白抬头望着墨然,琢磨着他的话。

“明天皇上就要亲审了,听说定了十一条大罪,每一条都够得上砍头的。明天在朝堂上应该怎么做,这些不需要我来教你,我也只是劝劝你,人只有活着,才能做很多事!”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茶壶在炭火上嘟嘟地响着。

暮白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你还能来见我。”

墨然站起来,走了出去。“你这几天一定会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墨然!明天不能去送你了,你自己保重。”暮白望着墨然一口未动的茶水陷入沉思。

当兵部尚书全家一个个被被押上来的时候,朝臣们一阵躁动。兵部尚书是被架上来的,他的两条腿奇怪地扭曲着,已经无法直立。

小刀拖着沉重的铁链出现在大殿的时候,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要多少代绝世的美女才能生养出这样的女子来啊!可惜了。”人们都在小声低语,啧啧称赞。

太监用极细的声音宣完了十一条大罪,退在一旁,等着皇帝发话。

“诸位爱卿,为了这件事,最近朕一直心神不宁,总是在凌晨才闭一会眼。朕是痛心,朕一直都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可那些罪状一条一条列出来......”皇帝难掩痛苦的脸色,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他说到激动处嗓子似乎已经沙哑。“你们说说吧,这样有功劳于国家的两朝重臣,如何处理?”

兵部尚书毕竟辅佐过两朝皇帝,是国家支柱重臣。此时皇帝发问,大臣们一阵骚动,彼此低头递着眼色。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威压之势。“尽忠!做臣子的首先便是尽忠!断不可居功自傲忘了身份,此等逆贼不除,天下效仿,国将不国!老臣以为应该将此等逆贼斩首示众,以绝后患。”丞相跨出队列,对着皇帝行礼。

大臣们一起瞥向皇帝,看着皇帝微微点头,开始纷纷附和。

小刀的目光在人群寻找,她终于找到了人群中的暮白,苍白的脸上挂着欣慰,仿佛陷进了回忆里。

“暮白!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帝打断俩人的对视,突然发问。

“末将......末将赞同丞相的意见!”暮白抬头看着龙椅上的皇帝,目光冷峻。

小刀的微笑一下僵在脸上,仿佛猛的被人取走了魂魄。

“朕虽不忍,但是不能违了众意民心,十五日押赴刑场斩首。”

又是一个深夜。

“木木,明日备些好茶随我出去一趟。”

“叔叔这几日都这么晚回来,小刀姐都要被杀头了,你一点都不着急吗?”木木红着眼睛。

暮白瞥了一眼远处隐进黑暗里的身影,猛然提高了声音。“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此话以后不要再提。”说完,他径直走进府邸,留下哭泣中的女孩。

沽茗坊二楼雅间。

暮白推开窗户,大街上的情形都在眼中,繁华的街道充斥着叫卖声,池河泛舟,行人比肩接踵,无处不在展示着帝都的繁盛与荣华。

桌上的茶水已经煮开,嘟嘟冒着热气。

“木木,最近看见很多绸缎坊进了上好的布料,你也长大了,很多衣服已经不合身了,你去买些吧。”

木木抬头看了一眼暮白,头垂得更低了。

“昨日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当是赔罪!”暮白扭头看着窗外。“去吧!”

木木低笑了一下,默默走了出去,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羞涩。

木木下楼的脚步声尚未消失,另一个脚步声也在响起,逐渐清晰。

南宫一身漆黑的长袍,站在了雅间的门口,他看着已经煮好的茶水,嗅了一下。“上好的龙井。”

“请坐。”暮白指着对面的位置。

“这天下烽烟将起,你我却在此品茶论道,看样子你我算不得好男儿啊。”南宫也不客气,在对面坐下来。

“好男儿未必都是要上战场的,本月十五日,京城精锐即将展开野训,也是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每月十五日训练,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有什么特别的。”南宫低头品茶,任由茶香在喉间徘徊。

“这次将是精锐尽出,随时都会奔赴战场,看样子边境这次凶险。”

“那是自然,听说皇上连夜调派墨然将军奔赴前线。”

木木抱着几匹花布正在过来,她蹦蹦跳跳在阳光下,像一只兔子。

“我得走了。”

“你的茶叶!”

“换你付这里的茶钱。”

南宫掂了掂那包茶叶,有些沉重。

暮白与副统领并肩站在城门口,他们静静看着禁军列着整齐的队列,有序出城。

“这次训练,咱们全军出动,京城几乎空了,这些有必要么?”副统领开口。

“边境告急,如果战局不利,皇上极可能会调派中央禁军驰援,咱们得早作准备。”

“也是,快入冬了,那些契丹兵坐不住了。”

演练场上的士兵正在排兵布阵,一名骑兵飞驰而来,在暮白面前下马。“皇上急招两位将军入宫面圣。”

“发生什么事了?”副统领皱起眉头。

“有人劫了法场,皇上震怒。”

大殿上,皇帝面色阴沉,目光扫在台下,似刀枪一样直逼过来。

“每月十五都是禁军出城野训的日子,延续了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副统领低着脑袋。

皇帝冷哼一声。“那些劫法场的人是拿着你的腰牌离开的,你怎么解释?”

“我......我......”副统领一下跪在地下,涨红了脸。

丞相踏出一步。“这恰恰不能说明与他有关,谁会明目张胆的将腰牌送与贼人而自找麻烦。而且那些贼人也只劫走了小刀一人,其他人都被正法,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下令皇城司彻查,查出谁朕也绝不姑息!没查清之前,你们两个都有嫌疑,暂时不适合在京城待着了。”皇帝望着暮白,做了决定。“招皇城司使残阳。”

三年后。

残阳肃立在皇帝面前。“属下已经查清,那个以暮白名字四处杀人,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就是小刀,这就说明劫法场之事应该不是暮白所为。”

“他呢?”

“他似乎也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小刀,已经下山了!”

“他们会不会就是给我们演了一出戏?”

“应该不会,小刀什么人都杀,似乎想让整个天下痛恨暮白,她杀人后都会留下暮白的名字!显然是痛恨到了骨子里,现在整个天下都在追杀暮白。”

“指望那些江湖人杀掉暮白?”皇帝冷哼一声。“派无妄去吧!”

残阳疑惑地抬头望着皇帝。“皇上......要杀了暮白?”

“不!”皇帝大手一挥,盯着残阳的眼睛。“两个都得死。”

漫天的大雪完美的隐藏了无妄的身形,他一身白衣在雪中并不显眼。白色吞噬了一切,暮白觉得自己被封在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地方,在这里时间仿佛流的极慢,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暮白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按住刀柄,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绷紧。他依旧静静地站在大雪里,他明白自己如果不动,就不会产生更多的破绽。

对峙中,无妄突然踏前一步,半侧着身子,带着腰劲拔剑了。一旦出手,他全身的力量都在那一刻灌进了手腕,长剑刺破雪花呼啸着推近。

暮白也在同一时间拔刀,刀锋一震,呼啸着走直,也是一个直刺。这是两伤的打法,比的是胆量。无妄在大惊中撤回了剑,横封在胸前。刀尖嵌入了重剑的血槽中。

一进一退的局面还在持续,无妄想要发力,可是发不出。暮白宛如一只盘踞待扑的猛虎,身体微微下沉,随着他的大吼,力量排山倒海般爆发出去。

无妄的双臂根本抵挡不了这样可怕的力量,剑身沉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他猛吸一口气想要稳住,可更大的力量逼了过来。全身都被冷汗布满了,他还在不断后退,力量和胆量仿佛被烈风抽走了。

无妄怒喝一声,一个侧身向旁边躲闪。战刀划过血槽,刺在空气中,攻势已经用尽。

无妄闪开了,瞪圆了眼睛,看似简单的攻击却令他忍不住战栗,他看着手中的重剑,剑锋还在不安地轻颤。“内暮白,外墨然!果然没让人失望!”

短短的瞬间,无妄的重剑随着手腕转动,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圆,极尖极细的声音再次撕破了宁静。时间好像静止了,暮白大喝一声,那身铁灰色的长袍随之一震,爆裂的气劲从身体每一处迸发。源源不断的力量灌进战刀,一记斜斩,刀口直劈那道圆的正心。

根本不是人类目力可以捕捉的瞬间,金属狠狠撞击的声音压住了所有的声浪。空气也是一颤,强大的气浪自撞击处扩散,四周的雪花随着气流的对撞呼啸着逆天而起。

俩人都退了一步,一动不动地对视,像是被四周的极寒给冰冻住了。冷汗在两人的鬓角滚落,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在一次简单的对攻中,玩了一个与死亡擦肩的游戏。

无妄嘴角忽然勾勒出一个狠毒的角度,他猛地跃起,凌空连续三十多次剑击,剑光森然,凄冷刺骨的寒光压在了暮白的头上。

暮白挥刀的速度丝毫没有落后,战刀呼啸着斩落。他只劈出了一刀!简简单单的一刀,隐藏着战场中最凶狠的攻势。暮白放弃了防御,战场上最有效的防御就是进攻!他冒着重伤的危险,将生死赌在了这一刀上!

无妄想要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他感觉到肩胛被小虫子咬了一口,随后疼痛逐渐扩大起来,像被烈火灼烧一般。肩上迸出了大片血液,血痕贯穿他的肩膀,战刀准确地切进了他的身体。他踉跄地后退,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雪地里,像冬日里完全盛开的梅花。

暮白依旧站在雪里,身上留下了道道细细的割痕,鲜血正在向外渗透,浸透了长袍。

俩人站在两丈之外互相凝望,无妄捂住肩膀。“你赢了,我只是输了那种赴死的胆量!”他收了剑,在风雪中踉跄着远去。

木木踏着白雪飞奔过来,一袭绛红色的重锦大袖外面罩着御风的大氅。她跑的时候,大氅随着寒风起伏。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细长白皙的脖子泛起粉色,纤细的血管在皮肤下紧张地跳跃。“你受伤了,咱们回到山上去吧,整个天下人都盼着叔叔死。”

“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地方么?”

木木抬头对着暮白喊。“我不会走的。”

“我办完自己的事会去那里找你!”

远远的几匹骏马走近了,四名骑士勒停骏马,拿着一张画像细看,而后互相递了个眼色,合围就在瞬间完成。

“可是暮白?”

“与她无关,让她离开!”暮白保持着出手前的戒备。

领头的人望了一眼木木,嬉笑。“杀了你,我们自然帮你照顾好她。”

暮白突然出手,刀上带着犀利的低啸,那样的力道,即便纯钢打造的战铠也能劈开。

那领头的望着高速斩过来的刀锋,彻底丧失了拔刀与之对抗的勇气。

鲜血就像雾气一样喷溅出来,随着雪花一起飘落。

剩下的人被暮白的气势震慑住了,身手最好的人甚至来不及拔刀便命丧当场。他们在惊恐中一起催马,向着远处逃走了。

暮白将木木拉上骏马,顶着北风疾奔起来,身后隐约传来人声。“他就在前边......”

夜色已深,鹅毛般的大雪掩住一切。几盏红灯笼映入眼帘,在白色世界里分外寂寥。

“去那个地方吧,去找一个叫南宫的人!”暮白放下木木,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我还没死,就去那里接你!”

木木站在客栈门口,仿佛被冷风呛了喉咙,胸口一片冰凉,她哆嗦了一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叔叔!”声音被烈风吹散了,在孤寂的雪夜里回荡。

茶壶续了水,又开始嘟嘟沸腾起来,一股茶香弥漫在整间屋子。两个人并肩坐在茶桌前,年轻人将剑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中年胖子扭头望着年轻人。“你的消息可靠么?都这么多天过去了。”

年轻人将目光投在门外的雪地里。“她会来的,我的消息从来没有出过错。”

“鄙人自问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那伤天害理、欺负弱小之事,他为什么要来杀我?”

“镇上的张大善人不也死了么?她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一匹白马静静地立在风雪中,小刀一身白衣远远地望着那两个人。她骑马站在雪里,与白雪融为一体,素净得不染纤尘。

“那你为什么会来保护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南宫,其实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救你,我是来救她!”南宫笑了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随后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剑,脸色凝重。

一道亮光穿透飞雪破空而来,南宫剑已出鞘,静静地等着那抹亮光逼近。即将刺进那胖子胸腔的时候,亮光一分为二,分别攻向两个人。

小刀在等,她不相信有人会舍命去救一个不认识的人。

啸声更浓,电光火石之间,南宫出手了。一片若有若无的光华流逸,剑锋划出巨大的弧线。

“叮叮!”两柄飞刀都被击落,剑锋还在不安地颤动。

中年胖子惊得钻进茶桌下,浑身战栗,不住哀嚎。

“南宫!你真的要和我作对么?”小刀站在屋脊怒喝。“不要以为你救过我,我就会手下留情。”

“小刀,不要再滥杀无辜,你做的这些只会让你在痛恨中过一辈子!”

“我的事不用你管!”小刀将手掩进袖子里,隐藏着自己出手前的动作,顺便也将漫天的杀气掩了进去。

风停了,鹅毛般的大雪无声地坠落。

“小刀!收手吧!”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低沉有力。

小刀一惊,刀已离手,向着那个声音呼啸着飞出。

暮白战刀一闪,磕开了飞刀,飞刀偏离了方向直直地刺进路旁的大树,大树猛地一颤,树上的积雪也被震落。

小刀掷出飞刀,几个纵跃跨上战马,一扯马缰向着远处疾奔。

两匹骏马在雪夜里一前一后疾驰,马蹄带起的雪水飘散在空气中。

小刀勒停了马,她调转马头,冷冷地看着渐渐逼近的暮白。

“你是来杀我的么?我不在乎被你再杀一次!”

“我没有想要杀你,以后也不会有。无论你如何对我,也是我活该!”

小刀冷哼一声。“还记得你朝堂上说的话吗?你这个刽子手!”

寒光一闪,一柄飞刀直刺暮白。暮白瞬间挥刀,寒光呼啸着远去。“你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已经杀了我全家,有什么可说的。”小刀开始哭泣,在静谧的雪夜中传出很远。

暮白跳下马想要过去,小刀制止了他的靠近,对于暮白的靠近,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我现在就想着你去死,去死!”又一柄飞刀携着寒芒向着暮白逼近。

暮白怔在那里,脸上挂满哀伤。他直直看着那抹亮光逼近,丢了刀,脸上变得安静。飞刀刺进了他的肩膀,强大的力量迫使着他退了一步,他依然踏前一步,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小刀眼神的怜惜也只是出现了一瞬,她恨恨地咬牙。“我不会留情的。”

第二柄飞刀射出,激起的气流就像厉鬼的吼叫。

力量更大,暮白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第三柄飞刀直指暮白的咽喉,来得更急!暮白的瞳子里映着寒光,他闭上眼睛,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飞刀激起的气流已经触碰到了暮白的咽喉,“叮!”的一声,第四柄飞刀磕开了那柄即将刺进咽喉的飞刀,那柄飞刀偏离了方向,在暮白脖子上留下细细的血痕。

“你是傻子么?”小刀抹了抹眼泪。

暮白睁开眼睛,他拔出身上的飞刀,带出了大片血液。他将飞刀丢在雪地里默默转身,向着远处走去,没走多远便栽倒在漫漫大雪中。

暮白睁开眼睛,他正靠在小刀的怀里。小刀正在替他包扎伤口,显得小心翼翼。他闭上眼睛,嘴角勾起笑。

“醒都醒了,装什么装!”小刀娇喝一声。

暮白坐起来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巨大的石洞,浑然天成,洞中燃着篝火。

“南宫说的都是真的么?”

“你不杀我,便是相信了,何须多问!”

“我想听你说。”

暮白沉默着,将目光投在洞外的雪地里。

“你说呀!你说什么我都信。”小刀踹了他一脚。

“我昏迷了多久?”暮白声音有些沙哑。“好饿!”

“我都忘记了,南宫拿来了食物还有药。”小刀将毯子披在暮白的身上,起身拿了烧鸡在篝火上加热。

“给!”小刀将鸡腿撕下递了过来。

鸡腿抹了蜂蜜,香气扑鼻,暮白张了张嘴却没有下口,他望着小刀。“你先吃!”

她记起了小时候,每次有好吃的东西,暮白一定也会说这样的话,然后她便轻轻咬上一口,那个木讷的小男孩就会笑。小刀想着想着泪水便流了下来,直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准备死在她手里的时候,他的眼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刻也没变过。

暮白看着小刀,伸手擦去她的泪。他想小刀其实这个时候一定是充满了期待或是不安,他好想自己漫长的一世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可他怕自己哪天死了,这个女孩会一直都在他的坟前哭泣,躲在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孤独一生。他有些不忍,轻轻去牵小刀的手。小刀手上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不动了,手心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暮白养伤的期间,俩人总是偎依在一起坐在洞口的石阶上看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些年。

一匹战马在雪地里疾驰而过,骑兵背后的令旗哗哗作响。

“这已经是第三次急报了!”暮白站起来,遥望骑兵远去的背影,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不许去!”小刀跟着站了起来,牵住了暮白的手。“那个狗皇帝一直想让咱们死!”

暮白挣脱小刀的手。“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他将手搭在小刀的肩头。“如果这次我们挡不住辽国的进攻,很多人都会死,死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

小刀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你说我自私、卑鄙、无耻什么都行,我才不在乎,我就是不让你去!你就当你死了,死在了那一天,行吗?”

小刀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述说着自己的不堪,她将暮白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这个该死的世界让我失去了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暮白还是走了,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他找到了她藏起来的战刀!

当小刀看见空荡荡的床铺时,她赤着脚发疯似地跑进大雪里,寒风吹散了她如墨的秀发,将冰冷灌进了她的心底。

“暮白!你个傻子,你已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不会再原谅你了,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她的话语被风带得很远,在山间回荡着消散。

中军大帐。

“墨然将军,偷袭后方的辽军快要击溃我们阻击的军队,随时都会切断我们的后路!”

大帐里静得可怕。

“我去吧!”暮白大踏步走了进来。

墨然对于暮白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他沉默了一会。“我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给你!”

“你需要多长时间?”

“三个时辰,最少。”墨然望着背后的地图。“带着我的亲卫骑兵去吧。”

辽国一万精锐骑兵击溃大宋阻击的军队,没做停留,携着余威向着墨然的后方突进。

雪尘腾起,一支五百人的骑兵迎面逼来。辽国将军冷哼一声,那点部队胆敢向着他们上万骑兵挑衅,无异于自刎。

箭雨升空。大宋骑兵没有退却,反而都在加速冲锋,那些落马的战友并没有让他们回头逃走。

两军交接,暮白战刀擦着辽国骑兵的鲮甲扫过,刀光一顿,几颗头颅冲上半空,洒下一片殷红。后面的骑兵在敌人的血幕中直冲过来,不顾一切地杀向辽国骑兵大阵。

辽国骑兵爆发了一阵无情的嘲笑,辽国将军也不压制,这些精锐比大辽那些普通的骑兵更多了一份倨傲。那些大宋人想要挑衅他们的荣耀,死在这里只能是咎由自取。

暮白一刀劈开对面那名辽军的半边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属下陷入了苦战,那些骑兵还在死冲辽军的阵线,鲜血淋漓的脸上挂满倔强。

一名辽国参将大喝一声离开本阵,长刀一震,向着暮白直逼过来。

“将军!”两名护卫喊了一声,催动战马紧紧跟在身后。

长刀劈破空气,剧烈地旋转着攻向暮白的脖子。

刀光一闪,凄然空旋。

参将错马而过并不回头,他对于人头落地,已经看过太多次了。忽然他感觉后颈一热,伸手去摸,黏糊糊的一片,带着腥味。他回头望去,身后两名护卫的头颅突然歪了,而后直坠下去。

一道血红的身影在护卫身后腾空跃起,甲胄上沾满鲜血。他掠过两名护卫尸体的时候,双手扬起战刀向着参将直劈下来,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都破开。

刀光落下,那名参将的半边身体横飞出去,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令人心悸的弧线,参将闷哼一声落在纷乱的马阵中被践踏。

雪地被鲜血染红,战场上大宋旗帜与辽国旗帜混杂在一起,放眼望去,都是尸体。血腥味冲天而起,食腐的秃鹫在低空盘旋着长鸣,令人不寒而栗。

战场中的辽军被死战不退的大宋骑兵压制住,失去了锐气。战线向着北方推动了一里,有了溃退的迹象。

辽国将军猛地挥手,又一队骑兵离开本阵投入战场。

暮白再次回头,宋军已经死伤大半,他们斩杀对手后正在向自己聚拢过来。他跃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带头向着辽国大纛旗直冲过去。

“拦下他!”大纛旗下的辽国将军举起马鞭,指着远处的暮白。

驰援过来的辽国骑兵中,几十名骑士向着暮白逼了过来,马蹄激起的雪尘淹没了暮白的身影。副将在雪尘中寻找敌人的踪迹,忽然感觉背后一匹战马压迫着寒风高速逼近。

他想也不想,一刀斩出,刀走空了,像在水流中划过。

瞬息间,一匹火红的战马逼近到副将的面前。他全身战栗,已经来不及撤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刀光裂空而来,激起的气流割到了面颊。

战刀准确地切入了他的咽喉,刀光一闪,尽断喉间的血脉。

热血扬起三尺的血雾,副将栽倒在马上,以死尽了对国家的忠诚。

剩下的大宋骑兵跟在暮白身后砍杀,这些幸存下来的杀人者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大吼,完全不是辽国那些骑兵所能抗拒的,每次迎面只是一刀,辽国骑兵也挥刀,只是慢了一步。

更多的辽军围了过去,兵力上的优势体现出来。震天的喊杀声中,大宋骑兵一个一个栽倒,他们所到之处,瞬间就被死亡的红色所覆盖。

暮白斩落几名逼过来的敌人,猛地催马,在人群中直冲,就像疾射而出的利箭,划开了寂静的水面。他一路向着辽国大纛旗直逼过去。辽国骑兵清理完战场,一齐调转马头,紧紧地咬在他的身后。

雪尘在马蹄下翻滚,远处的天空也被遮蔽。

距离正在拉近,暮白握紧了手中的战刀,目光盯着随风展开的大纛,他明白自己只有一刀的机会。

羽箭再次离弦,雪尘完美地隐藏了他的身影,很多箭簇擦着暮白的身体离开了。他躲开了几支,但还有一支刺进了他的胸腔,他晃了晃险些落马。

更多羽箭射了过来,战马也在中箭,它嘶鸣着栽倒,口鼻泛起血沫。

暮白栽倒在雪地里,他缓缓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那面大纛。

辽国将军扬起马鞭,追击的骑兵停在了原地。他望着那个身中数箭的血人,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轻蔑,更多的是一种挑衅!

暮白计算了距离,他还需要再靠近一点。他将兜鍪摘下来丢在雪地里,将那些羽箭从身体里拔出来,沾满鲜血的战铠一件件脱下来,被鲜血染红的内衫在寒风中飞扬。这些重重的铠甲保不了他的命,只会迟延他的行动,丢下这些会让他毫无顾忌地挥刀,挥出这天地间最为致命的一刀!

布满崩口的战刀被紧握,暮白拖着刀一步一步向着那面大纛走去,没有一点迟疑,冷漠的目光紧盯辽国将军宽阔的胸膛。

背后的辽国骑兵传来几声轻蔑的笑声,带着鄙夷。赤甲火氅的将军骑在高高的战马上,唇边勾起一丝冷笑,直视前方大步走来的暮白。

暮白的推进在悄无声息地挤压辽国将军的气势,占据了主动。他开始加速奔跑,战刀在雪地里划出一道悠长的直线。

十丈!八丈!六丈!

辽国骑兵的羽箭不断调整方向,随着他的步伐而转移!

暮白无法维持那股浓烈的威压,他的血洒在身后,力量仿佛也跟着血液流走了。三丈完美的斩杀距离还是那么遥远,他的身体支撑不了那么久!

一股血气直冲到心口,管不了那么多了,暮白找到一个发力点,电光火石之间,他已跃起,向着辽国将军直扑过去。刀已扬起,握刀的暮白宛如巨神,只是简单的纵劈,最后的力量全部灌进了战刀!

破空声!无数箭镞在空中交织,刺进暮白身体,巨大的力道将他的身体向后推动,最后的意识里,暮白大吼一声,掷出了他的刀!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掀起了无数雪尘。

战刀破开冰凉的空气,呼啸着直进,拖出一道笔直的轨迹,直射那名惊慌失措的辽国将军。

一名斥候急速奔进大帐,单膝跪在墨然的面前。“将军!偷袭后方的辽国将领重伤,敌军撤退了。”他将头垂的更低了。“我们截击的人没有一个回营的!”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带来了水气和温暖。冰甲开始崩裂,裂缝中娟娟流淌着春水,大地再次暴露在阳光下,漫无边际的翠绿色从大地深处涌出来,一直延绵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天边。无数不知名的小野花随风摇曳,遮蔽了冬日里那场残酷战争所留下的枯骨。

“小刀姐,为什么给叔叔竖立这个无字碑啊?”木木静静地站在一座墓碑前。

“他这个人一直都喜欢安安静静的,我不想别人打扰到他!”小刀轻轻抚摸着那个无字碑。

“木木。”

“嗯!”

“还记得他隐居的那个地方么?我想去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阳光下,两匹马慢慢远去,逐渐消失在了姹紫嫣红的春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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