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讲透资治通鉴》013 司马光为什么不近人情?

一、《史记》版本里豫让的“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以及《战国策》版本里豫让的经典名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资治通鉴》均未采用,司马光认为这种奇谈怪论,显然是礼崩乐坏的推手。

如果有人搬出儒家大权威孟子的一段名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来给豫让背书,司马光会怎么应付呢?

答:司马光对孟子的态度是:学术不纯。

①在司马光的时代,孟子还不算是多大的权威,只是先秦诸子之一,他的书属于可读可不读的闲书。

②司马光觉得孟子身上瑕瑜互见,离谱的观点太多。司马光有一部作品,题目叫《疑孟》,在他看来,孟子不但学术不纯,连动机都可疑,恐怕只是个举着古圣先贤的大旗给自己找饭碗的家伙。

③在儒家的意识形态里,学术的纯粹性是一个很重要的评价指标。孔子的学术纯粹性是举世公认的100%,谁能和孔子的基本价值观保持高度一致,谁就是所谓醇儒。

④纯正的儒学,一定会把名分放在第一位。

⑤孔子认为,治国的第一要务就是“正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分要搞清楚,否则就会礼崩乐坏。(“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论语•子路》)

(“001 《资治通鉴》为什么从这个年份开始?”......《资治通鉴》是以“稳定”作为核心政治诉求的,在儒家体系里边,必须正名才有稳定。

所以,司马光才会以韩、赵、魏三大家族的族长被周威烈王封为诸侯——这么一个“名不正”的小事件作为开端,将这个表面上的小事件解读为全部历史当中最大的教训。)

⑥很显然孟子不是醇儒,因为孟子的价值观很接近《史记》版本里的豫让,对名分看得淡,几乎没有什么身份意识,这不是儒家该有的态度。

二、经常有人批评《资治通鉴》的史论部分,也就是以“臣光曰”开头的那些段落,或多或少有些迂腐,迂腐的根源在哪里?是不是这种迂腐让司马光显得不近人情?熊老师在文中说“......而事情的另一面是,(儒学)左派比右派更有美学价值”,为什么?

答:1、迂腐的根源在哪里?

①迂腐的根源在于司马光坚持儒家学术的纯粹性。

②比如在“名分”这个问题上,司马光也许比孔子还要保守一点,这在当时也算比较罕见的。

程颢有一个评价,说自己平生阅人无数,却只见过司马光、邵雍、张载三个人保持了学术纯粹性。

③如果以《孟子》为坐标,那么司马光就属于儒家当中的左派,不要说现代人会嫌他迂腐,就连古代的儒学右派也嫌他迂腐。

2、是不是这种迂腐让司马光显得不近人情?

——应该是的。

“......在《资治通鉴》很靠后的一段议论里,他详细论证过一个影响深远的命题:“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012 豫让真的是个忠臣吗?)”,“报主若论恩厚薄,似君犹是二心臣。”

这种观点,除了(专制时代的)丈夫、皇帝会有共鸣外,其余人都会觉得太不近人情了。

3、(儒学)左派比右派更有美学价值,为什么?

③因为左派所固守的是传统的,基于封建制的贵族精神,虽然在平民社会上总会碰得头破血流,但只要拉开距离去看,却总会让人陶醉。

②这就像我们今天等公交车,插队的人总能占到便宜,排队的人总会吃亏,但只要你和他们非亲非故,你一定会欣赏后者,讨厌前者。

③司马光就是一个在混乱的公交车站上默默排队的人,而且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但也一直上不去车。

(分享一位同学的留言:“左派如果仅仅是自己默默排队,那自然是美的,但问题在于,左派不光严于律己,更是严于律人,一旦他们掌握了权力,就不仅要求别人跟他们一样排队,还会要求别人排队的方式、次序、时间等等,如有不从,就会从精神到肉体上消灭别人,这就不美了。”)

三、时代越晚近,知识阶层当中的无神论倾向就越重。和《资治通鉴》相比,《史记》充满了怪力乱神;和《史记》相比,唐朝以前未被删改的《战国策》更显得怪力乱神,说豫让在“拔剑三跃而击之”的时候,把赵无恤的衣服砍出了血,赵无恤掉转车头,想要原路返回,车轮还没转满一圈,就突然死掉了。司马迁不愿意记载这些怪诞的内容,所以删掉了衣服出血的事。但有意思的是,后人更喜欢的不仅是“拔剑三跃而击之”的桥段,还会对衣服出血的桥段津津乐道,为什么?

答:人们天生喜欢贴近人情的故事。

毕竟《战国策》中原先记载的戏剧性场面,强烈的情感冲击力和悲剧之美最容易激荡人心,客观的真实总会让位给情感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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