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的忏悔(二十)

英子到了省城,在妹夫的帮助下很快便租了一间房子安顿了下来。

那是一套家属楼,一楼,光线极其阴暗,走廊也没有灯,需摸黑找到锁眼,开了门,拉了灯绳,那房子里才恍恍惚惚有点光亮,小客厅里放着杂物,雨伞、鞋子、看似破旧的煤气罐,还有一些破损的家具,全都被熏得黑乎乎的,墙面斑驳脱落,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脏兮兮的,一股油烟夹杂着鞋臭味扑鼻而来。

英子打开了卧室的灯,房子立马亮堂了起来。王生这才看清,这个卧室也就不到十个面积,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横着的一张床,基本上已经占据了房子三分之二的面积,花布床单,还有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叠放整齐,墙上还贴了一张画,是英子的照片,搔首弄姿,眉目传情,是英子最喜欢的照片,她走到哪带到哪,似乎是有这张照片陪着自己才不会迷失自己似的。

这间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和客厅相连,和客厅形成鲜明对照的,那是两个世界。

王生瞬间鼻子一酸,竟有些难以自持了。从小就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英子,却为了弄一份所谓的正式工作而远赴几百公里之外的省城,只身一人,抛夫舍子,来受这份洋罪。作为丈夫,他觉着自己太窝囊了。难道只有一份所谓的工作加身,每月有固定的收入才算体面?才算是王家该有的媳妇?

他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在不知所措中一次次放任自己。实在找不到答案,他便把自己沉浸在赌博中麻醉自己,在赌博中时间过得飞快,他全身心地投入,忘了时间,忘了伤痛。英子看见他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让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当她找不到更好的出路的时候,她听从了母亲的安排,怀抱着能够找到一份正式工作的梦想来到了省城。

在这件事上,王生始终不同意,两个人再难也会相互搀扶着往前走。没有工作可做,可以再找啊,偌大的一个地级市,能没有英子的一碗饭吃?

开玩笑!以她的能耐,给别人打工,每月2000多块钱的收入会有的,一边打工,一边再寻找机会创业,家庭事业两不误,多好的事!她却非要到省城去闯荡,王生怎么也想不通这事,一个人无能的时候,连自家的事都做不了主,他就感觉到有些悲哀。可有什么办法,谁教自己家里穷呢?谁教自己无能呢?

想做生意没本钱,就连贷款也没有人敢贷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父母那边指望不上,银行也指望不上,工作一个月也就那点死工资,把他捆的死死的。老丈人支持了他一把,他们也没有在商店里挣上多少钱,除了维持日常开销外,最后的利润全都在那一堆货上,而那些货在英子走了之后不久,王生也只好拉回家里去,能用的慢慢用,大多是垃圾,还花钱叫人拉回去,真的是丢了鱼算卦——折财不足啊。

没有钱就没有话语权,王生就觉着自己活得够窝囊的。妻子的远赴外地找工作,真的很是刺激到了他。他不在乎英子没有工作,他们甚至都为自己规划好了可见的美好未来:他上班,她经商,只有这样他这家才会活络,而不像那些两个人都有工作,下班以后无所事事,两个人把自己的所有都押在那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上,他总有一种危机感。

他不想步那些老同志的后尘,每个月眼巴巴的巴望着那点可怜的工资,还没到月底就到处打听啥时候发工资,种地没钱,买化肥没钱,过年没钱,收种没钱,纵然自己有多大的委屈也得忍着,班得上,到得签,每周例会还得忍受领导含沙射影的戏谑和训斥,窝囊得跟孙子似的,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他想过逃离,去下海创业,政策有的是,但谁敢去瞎扑腾呀?

自己不甘贫穷的折磨,总也想逃脱。于是他先后开过拖拉机,办过烧纸厂,还推销过纸烟,也想着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淘些金,可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他就像那个被大风大浪拍在沙滩上的鱼似的,没有水的滋养,他只能瞎扑腾,越是扑腾,越是离死亡更近。

一次次的失败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阴影,他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每一次的投资虽说不多,但要把投资收回来,再赚钱那似乎比登天还难。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丈母娘让英子到省城邮局上班的时候,还给他画了一个很大的饼,那就是他的那个乡党厉害,有可能给她安排一份正式工作,到时候再想办法调回来,一家人还可以再团圆。纵然他有一万个不情愿,又能怎么样?

也许是王生父母嫌弃她没有正式工作刺激到了她,她还就非要找一份正式工作不可,让他们瞧瞧,她们一家还真有能耐。

没办法,自己给不了妻子更好的生活和未来,也不能当绊脚石啊,两个人缠绵在一起又能怎么样?

好在英子始终是个乐天派,她竟然没有一丝的窘迫感,还是那样嘻嘻哈哈,直言快语,对所有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她没有大小姐的矫揉造作,不嫌弃所住房子的脏乱差,在一个如同垃圾堆的房子里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快乐的安乐窝。

房东连厨房都腾出来租了出去,就在门口进门右侧按了一套油腻的煤气灶,几个租户都可以在这个煤气灶上做饭,王生去了几次,也没见其他人做饭,倒是他自己食量大,觉着顿顿在外面吃费钱 ,于是便出去到门口的菜摊买点菜和面回来煮面条吃。英子一个人也很少做饭吃,觉着麻烦,自己也吃不多,就在外面凑合着吃。

闲暇无事她便出去逛逛公园,白塔山,黄河大桥,还拍了好几张照片。这个地方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些个好玩的地方她都去过,时隔十几年以后,再次故地重游,竟也生出许多亲切来。她总是从模糊的记忆中极力搜寻那些美好,那些已被遗忘的过去,和十几年后的今天相比,是那样的美好和温馨。

那个时候爸爸在邮局上班,妈妈在一家副食厂上班,时常有好吃的带回家,她可从没有缺过好吃的,因此她的身体总也很结实,胖乎乎的,那一张厚嘟嘟的脸蛋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造化弄人,父母经不起省城的高消费,都一路由省城而市里,又乡里,最后就在邻里镇上的邮电所工作,也能每天回家,一家人团圆,尽享天伦之乐。父亲是因为当了兵被安置到了省城邮政局,在那里他成了家,和英子妈结了婚,还生下了英子。英子妈要照顾小孩,没了工作就没了收入,靠父亲一个人那点可怜的收入,只能混个饱肚子。于是他们合计了一下,就先让英子妈回去,然后英子爸再找领导往回调。

时隔近二十年了,这一幕又将重演,英子都觉着有些造化弄人,又是一个轮回。她苦笑着,这也许就是命吧。

她的命运似乎总也由着母亲安排,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个最听话的孩子,一家人围坐在炕上,教她唱歌,教她演讲,每一次总能出色地完成表演,得到爸爸妈妈的肯定,让她再来一个,她总也不负众望,又能像模像样地表演一番。这些有意或者无意中的培养,让她在众人面前总能侃侃而谈,不怯场,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响亮,又是那么悦耳,每每学校有个什么才艺表演她总能包揽几乎所有的奖项,就是在体育上,她的百米短跑也是拿了冠军的。

作文也时常被当作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大家齐刷刷地偷过来羡慕的眼光,有鼓励,有嫉妒,有羡慕,还有服气。在学校她可真是个很引人注目的小女生。

按说她的成绩也是蛮好的,上个高中,然后再考大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可她的父母认为,她很有做生意的天分,应该早些找个好工作,然后嫁人。这不她初三刚一毕业,父亲就自作主张让她到保险公司去上班,期望在保险公司能找个正式工作,结果期初业绩还不错,到了后来,那些能挖掘的客户都挖掘完了,再很难找到更多的客户。他们似乎就成了多余的存在。等待她们 的将是混乱的管理,工资奖金莫名被扣,还有每天早上的雷打不动的激励课,再怎么激励,她都觉着自己也回天乏术,业绩也不见提升。

倒是她以前以三寸不烂之舌动员交了保费的农民要退保费,只说自己很穷,交不起每月十块钱的保费,假如把那些保费要回来的话,他们还能做好多事呢。可保险公司按退保处理,只返还90%不到,惹得老百信一片骂声,都说保险公司是骗人的,那她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骗子。她不愿背负这个黑锅,也就依然辞了职。

想要转正成为一个正式员工的梦想破灭了,他又折腾了一个商店,最后也以倒闭关门而告终,初入社会就遭遇了一连串的失败,她都怀疑起人生来了。这次妈妈又让她到省城来,又是一场寻找正式工作之旅。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失败,她也便脱去了富裕家庭的大小姐的矫情和稚嫩,而是以一个饱经风霜,遭遇过大风大浪考验的女人来坦然开始这一场寻梦之旅的。

前途渺渺,未来杳然,接下去该怎么走?

她没有想,也不用想,因为每次都是母亲做主,她只是个提线木偶,按照她的要求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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