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李谷一的《故乡是北京》开个头:走遍了南北西东,也到过了许多名城,静静地想一想,我还是最爱我的……溆浦。
溆浦位于湖南省西部,一个县级行政区。这个地方估计大部分的外地游客都没有去过,但是说起“湘西”,可能很多人会醒悟过来,哦,电影里当年湘西剿匪的地方。
凭借武陵、雪峰两大山脉重峦叠嶂、沟壑溪河众多、洞穴幽深的特殊地理特征,湘西地区自宋朝起就是历朝统治薄弱区域,匪患绵延。
如今,土匪早在解放初期就已清剿绝迹,只有秀丽的武陵和雪峰山脉风光依旧。
溆浦处于雪峰山主峰的北向伸延地区,境内溪河多达三百多条,一个真正的“千山万水”的地方。溆浦历史悠久,两千多年前,屈原被贬流放至溆浦,写下诸多楚辞名篇。溆浦四季分明,资源丰富,被誉为“江南水果之乡”。
溆浦美,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故乡,无关情怀。
具体一点,故乡位于溆浦县祖师殿镇,千百年来,这里的大山把平地包围,溪流将田园浸润。
小镇也有“地标”,一座巍峨高耸的大山,山顶就是老人家们说的“两丫峰”,两座高度差不多的山峰,从镇中心看去正是侧面的视角,就像一个倒立的“W”形状,“两丫”因此得名。
在“两丫峰”两侧,蜿蜒连绵的大山和丘陵高低重叠,清晨,云雾在松林缭绕,延伸到无穷远处。
两条山涧,分别从正北、东北两个方向的大山深处流出,汇入了一条小河,流水顺着浅浅的河床穿过小镇中央,算是镇上的母亲河了。
大山里的溪涧,这个季节,一脚踏下去,还带着清凉。
溪水澄透,水底的河石,水中的鱼虾,清晰可见,“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有时候也不一定有道理。
水是变幻的,浅水处清澈,深潭处幽绿,迂回时轻缓,直落时湍急。
水是有灵性的,水让人平静、安宁,流动的水像是大自然神奇的手,可以平抚所有的不平,安慰所有的不安。
山脚下,有一处小瀑布,溪水从上游流下来,在这里汇集,凭着四五米高度差的落水冲击,天长日久,形成了一个永不干枯的活水潭,潭中鱼儿穿梭,赶早的人过来放钓,半个时辰功夫,两斤小鱼轻松入桶,一顿鲜美的早餐到手。
山区的溪流里是最适合抓螃蟹的,尤其是在盛夏的季节,山涧的野螃蟹很多。瞅准浅水区那些扁平的不大不小的的石头(太小的石头不藏蟹,太大的石头不好翻动),只手探入水中,轻轻拿起石块,注意不要搅起泥沙,这样如果水底有螃蟹的话也不会趁着浑浊逃走。抓螃蟹是有技巧的,用食指缓缓按住蟹背,拇指和中指轻轻捏住蟹壳两侧,一把捞出水面,任凭蟹钳在空中挥舞,也不会伤到自己半根毫毛。
溪床上,间隔不等地坐落着一些拦河小坝。小坝像是张开的长长的手臂,把溪水拥抱入怀,溪水在坝头回转,形成各种各样迷人的小旋涡,淙淙水声又像是情侣间的呢喃,短暂缠绵过后,溪水顺着坝口流出,化作一帘帘美丽的迷你瀑布,赶赴与下一座小坝的相遇。
多情的水,柔容的坝。
水面上的石桥,像是山林隐居的老者,又像是陌上耕耘的老牛,日复一日,默默渡人马过彼岸,静静看流水去远方,谁知道老桥在这里静默了多少年,几十年,还是上百年?
此时此刻,你是否还在向往九寨沟的水、丽江的山、西塘的破桥?
没有如织的游客,没有攒动的人头,没有不菲的门票,没有任何必须打卡的地方,美景如此“不协调”地在山水里以她自己的方式存在着。
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乌鸦,袅袅薄雾,幽幽野花香,几乎所有古诗文中的绝美元素,随处可见,信手拈来。
溪水流过了大山,流过了小镇,又流向了溆水河,最后汇入沅江,奔向洞庭湖。
河流的两岸,是悠悠田园。石径曲折,田陌交错。
禾茬带着刚收割完的清香,还有泥土的芬芳。零星几丘倔强的稻田,金灿灿地点缀着田原。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青蛙又叫了起来。青砖瓦房上,升起缕缕炊烟,空气中都是柴火的味道。
柚子熟了,柿子也熟了。山羊在吃草,鸭子在散步。
母鸡在菜地里捉食,黄狗汪汪乱叫。丝瓜爬满了篱院,兰香草花在山岗孤傲地开。
冬青红很美,但还是比不上疯长的香茅草。古树下的木屋老宅,竹林里的百姓人家。
大妈在坝头清洗着刚宰杀的肥鸭,大叔在河边悠闲地垂钓。
没有似曾相识的仿造古建筑,没有五毛钱特效的山寨文化街,没有打着特色的招牌贩卖着义乌小商品的淘宝实体店,小镇这般“不合潮流”地以千年不变的姿势隐逸在蓝天白云下。
此时此刻,你是否还在惦记周庄的古镇、婺源的人家、宽窄巷的烟火?
而最让人碎碎念的,是这里五天一次的“赶场”,也就是北方人多叫的“赶集”。
赶场有周期性和地域轮流性,小镇每逢农历的“三”和“八”赶场,也就是说每个农历月内有六次赶场机会,其它的时间,会在另外四个不同乡镇间轮流“开场”,每地五天轮流一次,分别为“一六场”、“二七场”、“四九场”、“五十场”。
赶场可以说是乡村最热闹最有人间烟火气息的露天大party。
鸡叫声,鸭叫声,吆喝声,叫卖声,伴随着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声,CD摊位上160分贝的摇滚乐声,声声入耳。
猪屎味,鸡屎味,汗臭味,鱼腥味,夹杂着蔬菜鲜果的清香味,包子蒸笼里飘出的大麦和酵母味,味味沁肺。
肉红色,菜青色,橙黄色,藕白色,混搭着宣传大妈的红帽绿衣,小镇青年的金毛和花领带,色色辣眼。
老人的白发,大妈的笑容,大娘的皱纹,大姐的龅牙,大叔的发际线,构成了这个乡村集市上最美的一幅画。
在这一刻,什么西安的西仓集市,上海的城隍庙,长沙的黄兴路步行街,厦门的曾厝垵,通通弱爆。
没有“全国一片烤”的小吃一条街,没有千篇一律的牛肉串酸梅汤炸香蕉,没有酷炫的门面装潢,没有烟雾缭绕的特效,没有高调招摇的宣传,没有俊男美女翘首挠姿的合影,没有大咖网红的代言…什么也没有,只有无污染的当季水果,随口即食的天然时令瓜蔬,纯手工制作的点心小吃,露天的纯正湘味小炒,还有秒杀韩国泡菜的腌货盐菜,集市上的美食对于味蕾的满足程度,不逊于任何一处5A景区的美食一条街。
中国的赶场文化绝对可以甩下国外跳蚤市场几条街,然而,随着网络购物的发展和村民们网购习惯的慢慢养成,以及快递行业对县乡镇村的渗透和下沉,不知道这种赶场的习俗还能够持续多少年?农村里长大的下一代人的回忆里是否还会保留有一点点关于赶场的印记?
这里不是旅游景区,甚至在当地的旅游推荐文章里都很难找到她的名字,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她不谈历史,不忽悠文化,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历史没有文化,底蕴不是吹上天的广告厥词,而是她日常的从容,你来或不来,爱或不爱,她不喜不忧,不执不计。
我曾遇见痛仰的西湖,到过李志的郑州,也爱过赵雷的成都,我想去看看郝云的大理,还有宋冬野的安河桥。所有城南破事里的恋恋风尘,终究比不过九月溆浦午后的雨里夹杂的山茶花的淡淡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