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微我无酒
镜夕是我去年在阿里认识的。
那天是我第一次尝试独自搭车，搭到了仲巴县藏族公务员的车子。他们一路放声高唱藏族流行歌儿，大部分是汉语的，我听了也能跟着唱几句。中间下车野餐小憩，在山林里“过林卡”，一起大口吃手抓牦牛肉干，喝拉萨啤酒，啃西瓜。
将近傍晚，几位公务员大哥建议我在老仲巴县住下，并把我“托付”给了当地的驻村干部。只有一条街和两百多人的小村子里，除我之外竟还有一位外来的客人，更巧的是他也是青岛人，他叫镜夕。他此次从大理出发，已经独自骑行了3600公里。满面风尘，衣服边角都磨出了线，一副见过大风大浪专业流浪者的样子。
3600公里是个什么概念呢？遇到他的时候我刚环青海湖骑行完毕，360公里起早贪黑地骑了3天。碰上恶劣的天气和路况时，什么诗和远方都是骗鬼的，路是眼前唯一的现实，是不断跟大自然、跟自己的体能极限和软弱心智较劲儿，伤筋动骨地一步步磨出来的。骑完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在散架边缘，半年内都不想碰自行车。遇到骑了十倍距离，骑上五千米高原的大神，心中只有叹服，五体投地那种。
驻村干部是一个热爱文学的青年，他说这个村子太小了，小到谁家的狗生了小狗他都知道。难得来客人，他带我们参观村里的实验蔬菜大棚。大半个月在荒原秃山间穿行，突然见到这样一片鲜嫩的、生机勃勃的绿色，我眼前一亮，霎时神清气爽。藏区村落物资匮乏，一切都靠长途货车运输，实在很不方便。若是实验成功，村民今后就有新鲜的蔬果吃了。
跟着专业的兼职导游驻村干部同学观览了一下村中美景，又跟他去村委会蹭茶喝。他没写完的毛笔字帖还摊在桌子上，读了一半的书倒扣在床头。在莽莽苍苍的大自然中心，寻一处安静的村落，工作之余看书写字创作小说，还拿着五千米的高海拔工作津贴，实在是一份让人羡慕的工作，我甚是眼红心动。
不过同我一样向往着“理想恬静山居生活”的城里人，是否真的能接受桃源生活的另一面？比如，没有电。村里只有少数几家餐厅和宾馆有独立的发电机，发起电来噪音像拆房子一样震天响，过了晚间11点机器会安静下来，这时也意味着彻底没电了。比如，没有水。全村只有村委会的院子里有口井，村民们都过来挑水喝；每月一次去县里洗澡，平时只能简单清洁。又比如，高原反应不仅对身体有影响，还会让脑子变慢，每日心里都很安静，头脑处于有益修行者的放空的状态，当然这样一来，里面既找不到灵感，做其他事也更低效了。
驻村干部同学做东，我们仨一起摆龙门阵聊大天儿到深夜。镜夕哥讲了很多故事，原来他这一趟是一个人的“藏区环卫义工之旅”，骑车走走停停，在美丽的神山圣湖边旅行边捡垃圾。他在日本工作过几年，看到人家的环境那么洁净，公民环保意识极高，很遗憾国内的美景中常常垃圾满地。他自发做这样的事，也无心宣传求取名利，只是想着哪怕影响几个人，世界因此多洁净一分，这也是好的。
我就是那被他影响的少数人之一，去转冈仁波齐的时候，也在没有高反呼吸顺畅的路段捡了十几袋子瓶瓶罐罐、废纸烟盒。
那天夜里匆匆告别，后来我又三次与镜夕哥擦肩而过。每次都是我坐在搭到的车里，看到窗外的他骑着自行车缓慢前行，喊他他听不见，也不好意思请赶路的车主停车等我叙旧，于是只发个短信问声好。大概只有旅人的友谊，可以以这样奇妙的方式存续下来。后来断断续续地听说，他从阿里又骑车回到了青岛老家，穿越了十几个省份，加起来竟有一万公里了。一路上风餐露宿，更有许多凶险。自行车的刹车片坏了，偏僻小镇无处可修，也得坚持骑下去，磨坏了两双鞋。种种艰苦困窘自不必说，故事也攒了许多，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三月我起意去偏远山村的学校去做一个小小的“公益旅行”，跟镜夕哥聊起的时候他正在大理开客栈。我说不敢一个人去大山里，请他帮我在客栈留言板上征个同行的旅伴。毕竟关于偏远山村的刻板印象，是从电影《盲山》、《亲爱的》里得来。我小时候也碰到过一次人贩子，只差一点就被卖去山里了，那次侥幸逃过了，总不至于又神经兮兮地自己跑去“送人头”。
他说正好三月过了客栈旺季，对这个旅行计划也有些兴趣，不妨陪我走一趟。
行前有朋友问我，你怕到山里遇到危险，怎么就能确定这个不怎么熟悉的男生是个好人呢？
我说不出所以然，就只是知道而已。一个心里住着群山大漠江河湖海的人，他会志在某天对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力发起终极挑战，会想要独自穿越荒凉苦寒的无人区，用脚丈量全世界。他的目光会望向宇宙洪荒，望向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而不是望向我所担忧的，平庸俗世中这些搬不上台面的无聊小事。
他没有让我失望。
• end •
这是“翻山去”云贵川漫游系列的第2个故事。
除特别标注的图片外图文原创，
任何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