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关于身体的故事

那时候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读罢是深深的沉默。很久没有见到那样活泼鲜亮的譬喻,却一路指向哀戚,像一尾奋力跃出水箱的鱼,在稍纵即逝的自由之后摔落菜市场的泥泞里。年轻女作家最后的选择,让人扼腕叹息。

像这个迷信文字之美的姑娘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怀着深深的困惑,沉堕在黑暗里,用那时候写下的文字说:「我对自我和语言,都带着深重的怀疑」。而怀疑的最初,源于自我的割裂。在某些特别的时刻,我们窥见自身隐秘的欲望,体验到人性的复杂、以及内在的激烈冲突。我们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一直以为的那样。

所谓爱,所谓美,在某个角度来看,不过是用来谋生,用来剥削和压迫同类的工具。人类对生活的美好梦幻,在残酷的生存竞争面前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欺骗。基督说,「在信的人是有福的」,但那时候我无法相信,无论是他人,还是大众普遍的道德观念,亦或这个藉由文字符号建构起来的文明世界,我甚至也不能相信自己,我爱一个人,是自由意志的情感表达还是基因传播的欲望使然?

我的朋友艳妮同学曾经在朋友圈里发过一段话,我把它收藏了:courage是从拉丁文cor演变而来,cor意为心。courage在英文中最初的定义是:真心的讲述一个故事,告诉大家你是谁(tell the story of who you are with your whole heart)。

我准备了两个亲身经历的故事,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讲好,对它们是否适合被讲出来也不是很有把握,只是觉得他们是有价值的,它们跟我所谓的「相信」,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而我不趁现在把它讲出来,以后想讲怕是会更难。

第一个故事来自我跟第一任女友。坦白说,最开始我们在一起,大约是因为欲望,但慢慢有了感情的投入,那种关系更像是一对因为寂寞在一起的情人。那时她刚刚毕业,正在准备考研,之后打算去外地工作,因为某些原因,我俩都明白,我们几乎注定会分开,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每次做爱我们也都格外投入。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像往常一样,我们正纠缠着彼此的情欲,沉浸于沦肌浃髓的快乐,毕竟青春,彷佛有用不完的热情。窗外隐约的车声中,她闭着眼睛仰面躺在床上,夕阳透过薄薄的窗帘打在她的身上。某一个瞬间,我心里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轻盈感觉,细微但是明确,彷佛放下了什么,某种释然或者解脱。

结束之后我好奇的问她,你刚刚在想什么?她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她完完全全接受了我。很奇异吧,这是否意味着,她内心隐秘的情感通过身体表达传递给了我,并被我的内心感知到了?

现在想来,那个傍晚,那一瞬间倏忽而至的轻,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漫长的单身时光里有无数寂寞难耐的时刻,但至今我没有把欲望交给过陌生人。这一方面是担心健康上的风险,更重要就是这件事的影响。我自认是个观念开放的人,也并不相信道德,但我无法无视这种内在的经验。那实实在在又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像神启一样让我瞥见了身体与心的隐秘联系。它更新了我对身体的认知,无法像一些激进的年轻人,把身体与心完全割裂开来,把不为生育的性当作一项娱人娱己的游戏。

下面是另一个故事。

不算很热的仲夏,夜里大约十点,我坐公交回铁西区的家。车上人不多,我坐在后门口后面那个座位上,戴着耳机听音乐。车过中街,上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中等身材,一身职业装,胸口还带着工号牌,看样子应该是恒隆广场化妆品柜台的售货员,因为附近商场只有恒隆才十点下班。她站在后门口那里,离我很近,有着白皙的脖颈和好看的侧脸,像所有下班的人们一样,疲惫的倚靠在金属栏杆上。晚班公交并没有多少人,车厢里是安静而沉默的空气。

我在青年大街站下车,走一段路去换乘站。她也下车,走在我前面,职业性的深灰色筒裙里是丰腴匀称的腰身,我脑海里响起许巍的歌:一个成熟的女人,脚步轻盈,衣裙在夏日风里,悠然荡起。

她本来走在我前面,大概是感觉到默默跟在后边的我,觉得有些不安全,就放慢脚步落到我身后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我,然后她又加快脚步走到我前面。也就走了五六步的样子,她忽然又放慢脚步,跟我并排走了一段,又快步走到我面前,夜风中的背影变得不急不缓,我要很明确的说,那背影并没有多性感(如果那是诱惑,我在当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

我不明所以的慢慢走在她后面,小弟弟却彷佛感受到了什么,直挺挺的硬起来。如今想来,那算是一种「高峰体验」,我长这么大,硬到那种程度的时刻寥寥无几(对不起啦ex们),在我的记忆中,上一次这样硬邦邦还是高中在校外浴池洗澡时的事,那会儿它毫无预兆的直挺挺立起来,彷佛要脱离身体的束缚,那种完全无意识的身体反应吓了我一跳,我害羞得使劲儿往回收。而眼下,我那可爱的小弟弟几乎就是根热铁棍,紧身牛仔裤高高支撑起一个帐篷,每走一步都忍着剧痛,好在当时并没有别的行人,浓浓夜色掩盖了令我尴尬的所在。我甚至都动了尾随跟她回家的念头,但最后理智战胜了冲动——我一直都是个强烈的自我压抑的人。

这件事里,自始自终我也没有跟她有过目光交流,所以谈不到任何情感在场的可能。后来我还仔细回想了晚餐,想看看是否吃了什么有「壮阳」功效的食物,但并没有。身体在这个时刻让我领略到了它动物性的一面,没有情感因素却比任何时刻都欲望满满。跟上一个故事相反,这里的身体跟心,看起来又是完全独立的。那么,我们要不要因为欲望而感到羞耻?——引起欲望的那个人与爱无关?

这两个故事大约在09到10年先后发生,相继并不遥远。身体与心,成为在我心底反复琢磨的问题。可以说,这种思考让我的理解力走出通常的「灵肉冲突」,得到了某种自由。但这种非常私密、主观,近乎超验的身心经验,很难诉说,我猜也很难被理解,也就从没有对谁讲过。但我知道,它们也是真实的一部分,他们在不可见之处影响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们生活的这个粗糙世界里,语言对于生活是暴力,爱情对于身体是欺骗,这是一种常态。当单纯而危险的追问,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爱人是因为理解而宽容,还是就此埋下怀疑的种子,成为一段关系里最初的裂痕,这很重要。

人生像是孤筏重洋的冒险,在脚下的海与心里的海之间,为人的耻辱和为人的快乐在苍白的泡沫中浮荡。那智慧树上的果子香甜,我们各人负着各人的罪孽,踟蹰彷徨,漫长宽阔的等待里,只有永不止息的鼎沸市声。

此刻的窗外,大雨如约而至,酒吧里激烈的音乐冲入我的耳朵。我停下来,看着明明暗暗里跳舞的人们,这些年轻的、美好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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