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舅会留你吃饭儿,你回家吃——也管。”叔叔的眼中闪烁着期待。
“我回来吃。”
“好,我去镇上买俩菜,咱爷俩黑里(晚上)喝点儿。”
我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排盘好手撕狗肉,鸡脚拐,皮冻,自种的蒜泥黄瓜,烧饼和婶婶煮的小米粥。两瓶酒:迎驾贡酒和衡水老白干。
一,水
“前些日子雨大,亏了穗结实了,如果雨下早点,大蜀黍(玉米)没长实,今儿就啥也没有了。”
叔叔喝了一口迎驾贡,唏嘘感慨庆幸道———北方的老人喝酒都是大口,我勉力没放下杯子(茶杯装酒)两口跟上,呲牙咧嘴。
“今年番薯淹没了,粉面子(地瓜淀粉)和细粉(粉丝)不能给你了。
我种的油菜炸了菜籽油,你要不?给你带点。”
“好。明年你多种些,炒菜最好的就是菜籽油,大家都分分。”
“行!油菜要插插苗种,我腿不好,明年看看吧。”
我回来前几天,玉米收获的季节,田地里的水齐膝深,收割机无法下田。
叔叔和动过膝盖手术的婶子充分发挥几千年来劳动人民的创造力,踏涉泥水,逐颗掰下玉米棒放进水盆,踯躅蹒跚地拖到田边的路上,用电动三轮车运回院里。
二,酒
“酒跟人,恁爷爷能喝,恁爸爸能喝,我也能。”
“过贱年那会,镇里(一领导)拿了三斤酒找你爷爷喝酒,那会都是陶瓷瓶;哪有菜?连吃的都没有。扒拉扒拉出来两颗洋葱,恁爷爷他俩就把三斤酒喝完了。”
“没吃的,我头耷拉在桌上,饿的一动不动。那会找榆树,把老皮拔(剥)掉,里面嫩的绿皮,放水里熬,很稠,都喝那个。现在日子好了,啥也不缺,想吃啥吃啥。”
我们喝完迎驾贡,开启了衡水老白干。
“这酒毒,度数高,你恐怕喝不来,给我多倒点。”叔叔说道。
三,日子
村里修好了直通田地的水泥路,铺设好了路灯;通上了自来水,家家户户装上了太阳能,每天可以洗热水澡;叔叔和婶婶看病几乎不用花钱;这次回家最大的发现是国家给补贴鼓励的乡村厕所革命,叔叔家里装上了抽水马桶,解决了包括我在内的在外兄弟姐妹回老家上厕所的顾虑和难题。
中国传统的礼仪蕴藏在乡村间,人们往往认为农村生活习惯不好——当然某些习惯我不否认——其实乡村非常讲究,只是人们忽略了乡村处在自然中和天地一体化的环境中。
“你带长裤了吗?——还是穿长裤去吧。”
叔叔对准备去舅舅家的我说,嫌我穿短裤去做客不礼貌。
四,忧虑
“你们城市还贷款(房贷)压力太大。”
“农村现在彩礼太多,定亲得三十万。”
叔叔忧心忡忡,我已经开始习惯于呲牙咧嘴地和他碰杯吞了一大口衡水老白干。
“小艺(我明年高考的侄子)应该没有问题吧?斌斌(我堂弟)在城里房子已经买好了。还怕说不到媳妇?”我问叔叔。
“那,不好说,现在每个村里都有两三个说不着(媳妇),干喽这杯吧!”
五,无题
农村富裕起来后,享受和攀比也随之外出打工的孩子们带回家乡,并渗透到集体意识中。
“说实话,俺们现在都富了,不在乎吃啥了,乡里们就在乎几个碟子几个碗。”镇里饭馆的老板娘对点菜的我说。
我和弟弟妹妹们一直劝叔叔把土地包出去,可却总被拒绝,尽管叔叔掰着指头给我算账:“一季子麦子,一季子玉米,去除种子、化肥,不算劳力,到年底落不了几文(钱)。”
可腿脚不便每天都吃一堆治疗老年病的药的叔叔婶婶,仍然专心致志地在地里忙活着,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