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我和左先生的日常(22)

那时候我们都很小心


1

突然又想起以前住处的那些植物了,想回去看看。

可是等到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找人问过才知道是被物业清走的,说没人打理早晚要荒废。

内心深处深觉此理,也就随他们去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花草也一样。全都对上了缘分的说词。此生缘尽,来世再续上吧。

回家跟左先生说起了这件事情,他不以为意,本就是你自己离开了,是你先不要的,它们才不在的。

在很多事情的因果上,我们都先入为主的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很难责怪自己,多的是在别人身上找借口和原因。嘴上安慰自己都是别人的错,内心深处却知道自己的责任更大。私心告诉我们,总不能骂自己吧,那么就骂别人吧。

别人,又听不见。自己能听见。

2

很喜欢王家卫。

最喜欢他的《重庆森林》。

第一看的时候是在棉纺路尽头的录像厅里面。一个小女生抱着自己的小提包,蹲在橱窗的外面,手里拿着快化了的冰棍,想一口吃完又不舍得,一口一口抿着嘴吃,生怕自己的一个不注意把整根吞了下去。就这样,一边带着小心地守着冰棍,一边带着好奇心地看着电影。

那时候十岁。

梁朝伟真帅。金城武真好看。林青霞真英气。王菲真灵气。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些事情。所有关于美色的要求他们都有了。

按理说我应该喜欢梁朝伟的,却被王菲演的女招应阿菲吸引了目光,从此就无可救药地中了这个小女人的毒。

我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爱上这样一位男子,英俊潇洒,风流不羁,眼睛带神,嘴角带笑。然后我偷了他的钥匙,去他生活的地方生活,偷偷放进去自己喜欢的东西让他也喜欢上,扔掉自己讨厌的东西让他找不到,做一个“田螺姑娘”。至于在这个故事的结尾,我在不在并不重要,只要我出现在过他的生命中就好。

那年我只有十岁,却已经有了这个想法。想来是幼稚的,却幼稚的可爱,至少我很想念那个敢想的小姑娘。

所以我留了好几年的短发,很短。谁劝都不听。

都说女孩子长头发好看。

他们都这样说,我却深知,我若是不喜欢,那么就是不好看。

98年的中国一片欣欣向荣,很是喜庆,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都在萌芽之中。在中原的好处是,无旱无涝。那时候互联网刚刚萌芽,百度还没崛起,上网只有谷歌。马云经历了创业失败,马化腾刚注册了公司,刘强东则刚在北京创办了京东,那时候主要工作是在中关村卖光碟。

那年郑州国棉二厂宣布破产倒闭,整条原本热闹的棉纺路好像一夜之间变得萧条了。我不懂什么是“下岗”,更不懂什么是“失业”,只知道我从这条路走过,街道两侧的梧桐树很高,很大,叶子从这头伸出,碰见另一株的叶子,然后握个手,挡住了路上的一片天。阳光只能从缝隙之间找出路,形成了白天洒在地面上的点点星光。我从这个光点跳到另一个光点,乐此不疲。若是下雨,还可躲在树底挡雨,身上基本湿不了。

那一年,东方红剧院还没关门,位于福寿街中原路交叉口。白天演电影,晚上演戏剧,风行几十年。从院长妈妈那里弄来的零钱,或是自己捡瓶子换来的零钞都是用在了这里。但是大部分时间我是不掏钱的,十岁时候个子小,趁门卫一个不注意,闪身就跟着大人进了去,然后自顾自地占一把椅子坐好,谁来之后再让座,往往这样最后我还是有座位的。

然后我又在里面看了一次《重庆森林》。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不懂风月,却好像懂了感情。旁人定是觉得这孩子来看爱情电影是奇了,但是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3

突然想知道录像厅还存不存在。

所以打了个车去了老地方,那里却已经变成了蛋糕店。门口拍着的长队告诉我,虽然时间变了,建筑也变了,但是人还是守在老地方,一样的人多,一样的排着队,只是我们钟爱的东西不同罢了。

蛋糕店放着王菲的《约定》,然后我就买了一个蛋糕。

回去的时候,左先生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说:“没人过生日啊!”

我点点头,把蛋糕放下,打开发现自己并不想吃,可当时就是买下来了。

下载好电影,把投影仪屏幕放下来,切了两块蛋糕,一人一块,拉着左先生坐下,一块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发现自己现在依旧喜欢阿菲,喜欢那个哼着小曲,带着塑胶手套,嚼着口香糖在梁朝伟家中收拾的那个小女人。

所以,不管时日,习惯了的是不会变的。

4

九八年春晚,是和孤儿院一群孩子一起看的。

严格地说,是他们坐在一起,我坐在一边。但说起来,也算是一起。

十岁在孤儿院算是年纪大了的,可依旧被其他孩子嘲笑。都以为我不会说话,我确实很少说话,只有在被逼急的时候才会开口回一句:“我不是。”或者“滚。”

我样子不算难看,但是坚持顶着一头短的不能再短的短发,像极了调皮的小子。大人都央求我说,你留个长发,别人才会喜欢你,带你走。可我不要他们喜欢,我更不喜欢他们带我走。我一个人经常出去乱转,脸上时常是脏的。后来他们看管不住我,就放弃了,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以雕。可我就想做块烂泥,就想当个朽木,他们却非得管我。

不听他们的,就要骂我,不怎么讲理。

春晚等到王菲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窜了起来,手舞足蹈,跟着电视哼了起来。我拉着院长妈妈的手,让她看王菲的头发,跟我一样的短。脸上还化着粉红色的妆容,像极了我夏日时候出去疯玩回来被晒伤的样子。可那时候这就是流行。

这个女人,就是流行。

我偷来画笔,在脸上画了起来。最后被所有人嘲笑,可我就是不想擦了它,自己也知道丑,但是只要和她有那么一丝相像,我就甘愿。

那个晚上,那首《相约九八》注定会成为一个传奇,大街小巷,人人传唱。

那一刻,我有一个自私的想法,就是把她藏起来,唱歌给我一个人听。

九八年的除夕,在一个小房间里面,坐了一大群人,看着21寸的小电视,却感觉比现在52寸的样子都大,声音比现在杜比音效都好听。

九八年在我的生命中注定是抹不去的。

5

春节的第一天,我穿了一件红色的棉衣,院长妈妈亲手缝制的。

虽然只要是孤儿院的人都有一件,但我就是觉得自己的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我的那件上面多了一朵小花,不显眼,但是我看见了。我感谢地抱了抱院长妈妈,她也抱了抱我,然后把我带了出去。

本以为是带我出去赶庙会,到大厅的时候才发现那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带着一副眼镜,透着镜片能看见他的眼睛泛着一股子严谨。女的样子很年轻,三十上下,一个臃肿红色的羽绒服裹着身子,却依旧觉得她身材好。

我看见生人在这,闪身就躲在了院长妈妈后面。

院长妈妈这时候开口道:“来,这是我们可爱的三三小姑娘。样子可爱吧。”说着的时候把我往前面拉,“她是害羞着呢,平时不这样的,安静是安静了点,但是很乖巧呢。”

我知道她要干嘛,是要把我“论斤卖了”,双方的讨论就是要价,最后谈好之后把我塞到一个车子里面就拉走了。

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内心就是觉得这次和平常不一样。

那个男子动了动眼镜,镜片泛着光,盯着我看。那个目光我知道,和我看零食的时候感觉是一样的,那看的是一件货物,不是人。女的则冲着我笑声道:“来,三三,你过来让阿姨看看,好漂亮的脸蛋啊。”

这女人真虚假,明明手套都没摘,是不想抱我的,却假心假意地说着那些话。

我扯着院长妈妈的衣角,道:“我不去,我就在这——”说着,怕我词不达意,就用小手朝下指着,接着焦急道:“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院长妈妈则低下身,抱着我,在我耳边说:“三三,乖,两个人我查过了,是个好家庭,你跟着他们会生活的很好的。你好了,院长妈妈也高兴。”

我哽咽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院长妈妈摇头道:“怎么会,只是你终究是要有个好家庭的,有一对父母,有一个正常的家庭,那样才是好的。我也是为你好啊。”

世人都说为我好。可我好不好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们再好,没有你,那么就是不好。

我推辞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又往前靠了靠,同样低下了身子,依旧笑脸相迎:“小三三,你看阿姨家里有很多漂亮的玩具,有很多好吃的,跟阿姨回家好不好?阿姨会照顾好你的。”

我摇摇头,哭道:“阿姨,我哪也不想去,就在这。”手依旧指着地面。

他们似乎没听懂我的话,然后我又指了指屋子,房顶,和放在大厅里面的凳子。

他们肯定没听懂我的话,开始自顾自交谈着。

然后我一气之下,就跑了。他们这才意识到我说了话,但是已经来不及听了,跟着我跑了出去。

我天天出去,逛遍了这个城市大小的角落,而且个子也小,转着转着就把他们转没了,早就没了影子。

我回头看了下,发现他们都不在,才慢下脚步,停了下来。

看了下四周,居然跑到了黄河边。

找了块地方,把早上发的红衣垫在了身下,就坐下了。

当我安静下来的时候,才想起了哭,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6

正哭着,旁边好像有声音。

我慢慢息了声,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别的人,应该是个小男孩,也在哭着。

我抬眼望去,就在不远处,有个穿着黑色的衣服的小男孩,也坐在地上,小手不停地擦着眼泪,嘴里面跟念经似的念着什么。

我这下忘记了我也是要哭泣的人,只看着这个哭泣的小男孩。

男孩意识到旁边有人,小心地扭过头,泪眼汪汪,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子已经哭红了,脸颊也有些红色,应是皴了。

他看见我的时候,愣住了。许是有一丝奇怪,一丝疑惑,但是我相信他更多的是羞愧--在一个女生面前哭了鼻子。

我们对上眼睛的时候,我冲他笑了笑,小男孩长得真好看,粉面桃花,肤白似雪。我这辈子是过不了美色这一关的。

我拍拍外套上的灰,穿了起来,自顾自地来到男孩的旁边,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背,说道:“没事,哭吧,小姐姐也可伤心呢。”

男孩明显被吓住了,半天没说话。

我则开口道:“要不,你就别哭了,再哭脸都该皴了。”

小男孩又小声啜泣了两下后,小心翼翼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哭?”

我内心黯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这哭,我也是打算在这里哭的。”

他擦擦眼泪:“你爸爸也死了吗?”

我摇摇头道:“我根本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院长妈妈。”

男孩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说:“哦,你比我惨,那你先哭——”

我摆摆手,装作大人的模样道:“不哭了,他们又给我找了个后爸后妈,我不要,非得让我要,我就跑出来了。”

男孩和我换了一下位置,拍着我道:“没事,他们都是坏人。”

我也伸手搂过他,说:“你爸爸怎么死的?”

他好像又想起来自己是要来这哭的,而且原因就是这个,眼睛又开始泛红,豆大的泪珠眼看就要破眶而出,我道:“别哭别哭,我没爸妈我都没哭。”

男孩内心想到这些,觉得我更惨,我还没哭,鼻子吸了好几下,发出“跐溜——”的声音,眼泪又停住了,回道:“得病死的,原本说好一起过春节的,却——”

我看电视上,这时候应该抱着他,并且安慰道:“节哀。”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节哀是个什么意思,只知道,“节哀”约摸是个安慰人的词,用上就对了。

男孩也应该不知道节哀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也觉得是个安慰人的词,就回了句:“谢谢。”

这个词我们都认识,“谢谢”。

男孩过了一会,说道:“不行,我还是想哭,不哭难受。”

我回道:“我也是,我也想哭,我不想离开院长妈妈,我不想要别的爸妈。”然后我想到一个好办法,说道:“我们一起哭吧,这样都不难受了。”

他回了句:“好。”

然后,在九八年的大年初一,我和一个漂亮的小男生,坐在母亲河的旁边,哭着我们失去的亲人,以及那时候的全世界。

后来院长妈妈找到了我,他的妈妈也找到了他。

我俩哭累了,就在黄河堤坝上睡着了。还好那天天气不错。

院长妈妈抱我回去的时候,我嗓子已经哑了,但是依旧念道:“我不去,我就待在你身边,我吃的少,穿的少,很好养的,行不行?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先是亲了我一口,然后叹息道:“服了你了,就这样吧。”

我躺在她怀里偷笑着,内心满足,这个世界又变得美好了。

不要跟我讲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自己都知道。

和小男孩分别的时候,我叫着他的名字:“小二,记得来孤儿院找我玩啊!”

那个男孩趴在他妈妈的肩头,挥挥手回道:“三三,我会的。”

然后在九八年刚开始的傍晚里,我结识了我生命中的“亲人”——小二。

后来我总开玩笑说他是个“爱哭鬼”,可实际上是他早就不怎么哭了。而我则和他反了过来,我从不怎么哭,变得爱哭了。但是还是喜欢开他的玩笑,他也就随我了。

7

左先生问过我是怎么结识小二的,我笑道:“就是在那个时间,碰见了同病相怜的人,病自然就好了,然后就熟了。”

他回道:“你们的生活真奇特,我怎么以前都觉得周围人生活的差不多啊,哪来这么多事情。”

我回道:“是啊,什么人认识什么样的人,都是定数,不会变的。”

左先生瞅着我道:“那认识你是?”

我笑着拉过他的手指:“对啊,我就是你的变数。”

现在想着以前,可笑带着可悲,却又温暖。如果那时候没有那对男女,没有去黄河边,没有误打误撞地碰见小二,那么我相信我不会是现在的自己。

那时候我们都很小心。

现在心好像大了点,但是好像更加的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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