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认识这样一个人,可我却把她搞丢了!

阿乔喜欢穿棉布的长裙。阿乔说,她是三毛的转世。

中考过后,我以低于录取分数线五分的成绩,考入了市里的一中。因为这五分,家里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父亲总是同我说,你要上进,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是要供你上这个学的。我低着头,应允了他说的话。

我是知道的,上学是他的梦,他不能完成的梦,他希望他的女儿,可以帮他完成。

买分进来的学生,总是带着几分自卑的,我本也不喜和人打交道,于是便越发的沉默寡言。阿乔不是,她是语文作文几近满分招进来的状元。我与她如此的不同,便更没有想过要与她有什么瓜葛。可她却尤其喜欢逗弄我,生活上也对我颇多照顾。阿乔后来跟我说,你就是这幅样子,才让我觉得有趣,更想要听你说话。

阿乔睡在我的上铺,她的铺上堆满了三毛的书,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笔记,哭泣的骆驼……我本也是喜欢看书的人,从小时候开始,只要是书,我都能看的下去,无奈我家里的书实在是少的可怜,仅有的一本鲁迅的宝姑,被我一口气看完之后就再也没得看了。

阿乔长得很漂亮,巴掌大的脸,加上高挑的身材,总是招人喜欢的。可她一直没有谈过恋爱。

她那时最喜欢拉着我讲三毛与荷西,讲她对流浪的向往,说她也会遇到一个纯真而挚诚的男人,走在荒漠上,坚强而倔强。 她说,我在等我的荷西,我都转世了,希望他也尽快的来。我这一世喜欢小白脸,只盼他没有那么多的胡子了。 于是我同她约定,以后要一起去流浪,去寻她的荷西,去看遍这熙攘尘世。

我们一起度过了形影不离的一年,到了高二,开始分文理班。我的理科好,她则无所谓,也就跟着我去了理科班。我们的班主任是个极厉害的女人,微胖,面无表情的脸,像水泥塑出来的。她的严苛在年级里都是出了名的,对女生犹甚。班里的男生戏称她是灭绝师太,轻易不敢惹她。

阿乔和我那时爱看青年文摘,总在自习的时候,躲在高耸的书架后面,读的津津有味。师太是绝不许我们看这类书的,但凡课本以外的书,她都能极尽鄙薄之词,贬低的一无是处。于是,在她从阿乔的桌子里搜出那本青年文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场冲突是免不了的。

师太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了其中一段话,大意是说,一个女人,隔着楼层偷窥对面那个戴着耳钉,穿粉红色衬衫的男人。

她的脸上带着讥讽,盯着阿乔说,整日里不好好念书,专看些乌七八糟的,你也就会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礼义廉耻都是没有的,见天的想男人,小小年纪这么不正经,以后还了得!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师太是化学老师,阿乔的化学一向不好,语文分数又极高,她早就看阿乔不顺眼,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让她出丑,什么话都说的出。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做上老师的?我一直都很怀疑,师德这种东西,怕是早就被她扔去爪哇国了罢。

我这个极少有脾气的人,都觉气不过,阿乔却劝我说,你跟个猴子一般见识怎么成。我便只得学阿乔,每次都当没听见。 我也是想过的,以阿乔的脾气,她真的生起气来,也不知能干出什么。可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她会以这么狠烈的方式回击。

那天,她一句话都没说,当着班主任的面,踹翻了桌子,走出了教室。后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宿舍没有回,教室也没再来。那时候没有电话,我尽管焦急,却也无法联系到她。直到后来,她来教室拿书,我才知道,她转去了文科班。

她转班以后,自然就换去了别的宿舍,我们便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相见。

阿乔走后,我便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我本也很少与别人讲话,但我仍是明显的感觉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我经过的路被人远远的避开,我听见他们指着我发出的嬉笑声,就算是曾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生,也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一日日的冷漠与疏离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清楚的意识到,我被孤立了。并且无力反击。只能在他们乐此不疲的哄笑声中,越发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找谁,我只有阿乔。

那天晚上,我翘了晚自习,坐在她回宿舍的楼梯上等她。

周围路过的人,都会低头看我,我垂着头,没出息的流泪,声音都不肯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了阿乔的帆布鞋,立在我面前。

她摸摸我的头,坐在我旁边,不说一句话。

慢慢的,周围经过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坐在楼梯上的两个少女,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我听见阿乔低低的声音: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那你就不要走啊。

那天晚上,阿乔把我捡回了她的宿舍。

此后我便长久的待在阿乔的宿舍里。那时候,我更喜欢看一些玄幻的书,偶然间看到一篇赤狐,就陷在了里面无法自拔。甚至拿笔细细的把文章抄写下来,总觉得被困在漫天飞沙的荒漠里,只有一片苍凉的赤狐,有我向往的坚韧寂寥。我同阿乔说,就是这样的沙漠,我们去那里。

高中时晚上九点多是要熄灯的,被宿管阿姨看到哪间屋里还透出灯光来,都要被重重的呵斥一顿。我们每每等到十点,宿管阿姨查完,就偷偷跑到厕所里,用报纸严密的把窗户挡上,默不作声的开始看书。两个人像疯魔了一样,常常看到凌晨三四点。我的近视就是那时养成的,阿乔比我看的还要多,眼睛却是没有坏。

我们的书大多来自校门口广场上的书店。住宿生中午是不允许出去的,我们经常混着走读生的人群蒙混出去,或者翻墙出去。晚上的时候,还能在校门口买到糖葫芦。

在我那乏善可陈的年少时光里,和阿乔在一起的日子,像校门外广场上的霓虹,在黑暗里透出点点的星芒,就足够我回味。她的身影同青春这个名词一起,烙印在我的生命里。

高三以后,我的课业开始加重,各科老师们最常说的话是,距离高考还有xxx天。

我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压迫感。每一道无法解出的题目,好像都映着父亲那张风吹日晒的脸。我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和阿乔在一起。 我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复习上,慢慢的冷落了阿乔。她每次来找我,看到的总是把头深深的埋在那些好像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里的我,对她说,你再等一等。

终于有一天,她说,你是要和这些题目,一起埋进土里吗?

我抬起头看她。

我说,阿乔,我们是不一样的。

她看着我,仿佛可以看进我的灵魂。

我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说,流浪,写作,去沙漠找我的荷西,他肯定在那里等我。

我说,我不行,我要上大学,工作,挣钱养家。

她说,你觉得那样有意思吗?

我说,你试过了没钱吃饭的日子,就该知道活着比有意思重要多了。

她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后来好久都没再来找我。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伤她的心,可那时的我,对未来的惶恐已经压过了一切。让我顾不得其他。

高考结束后,填志愿那天她来找我。

我们靠在操场的栏杆上,抬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她问我,你打算去哪?

我说,还不知道,你呢?

她转头看着我笑,我要去新疆,我总觉得,那里的南疆,像一个神秘又危险的潘多拉。

可之后,阿乔便消失了。

这一生,兜兜转转,会遇见许许多多人。长大后才知道,总会有一个被你弄丢了的人,镶嵌在漫长的时光里,在冗长的岁月里。

对不起。阿乔,我把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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