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偏下(下)

振才考上了大学,这事对于他的村子而言,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如同久旱稻田逢甘露。那年族里成立了文化协会,对能继续深造的族氏给予相应的支持,以资鼓励,振才有幸成为第一批获得支持的族氏。

振才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合影和两千块钱,脑袋一片空白,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安静的房间让他不知所措,照片里村长和其他两个族氏都笑得格外灿烂,振才似笑非笑,就和现在一样。

伯父打破了死寂,说今日市里的族姓文化协会召开表彰大会,把今年考上大学的族氏都邀请过来,随后带着振才,匆匆忙忙就过去了。

大概有一百人参加,振才觉得,我小小姓氏,却也有如此多人,觉得家族庞大,心中不免泛出喜悦之情。会长亲自表彰了这些大学生们,一本的,二本的,也包括大专的。振才正等着会长念到他的名字,就好像以前翻看排名册一样。直到振才听到自己名字时,他才长舒一口气,却也突然觉得有些许落寞,他再一次想起了父亲说的那句话,他觉得父亲完完全全说对了。

父亲为振才置办了酒席,把直系亲属都叫了过来,家中能有一位大学生,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喜事,光宗耀祖,振才觉得父亲有点做过头了,心里一直犯嘀咕:“这只是个二本院校而已。”

生命中有些普通的事,在一些普通人的眼里,是值得骄傲的,是应该为人所知的,他们喜欢夸大来做,因为里子不足,需要面子撑起来。但生命中也有许多普通的事,在一些普通人的眼里,称得上是大事,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普通的事并不普通。就好像对与错这些哲学类的问题。

三个月的暑期很快就过去了,大学开学那天,是振才父亲送他去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达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振才和父亲就在附近的旅馆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入校手续都办完后,振才和父亲按照接待生发的手工画的地图走了一圈学校。父亲走累了对他说:“学校真大。”振才喝了口水说:“大学嘛。”

整个大学生涯对于振才来说,没有太多波浪,就好像一潭平静的湖水。

大一一年的时光,振才清高地做自己,一会儿瞧不起这个,一会儿对那个又嗤之以鼻,在大家眼里,他是一个“特别”的人。振才没有加入学生会,因为他应聘失败了,在应聘环节唱的那首尴尬的歌至今想起来依然让他周身不适,然后他就觉得,学生会那群人,不过是个穿着马甲的癞蛤蟆罢了。

振才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室友们玩,他也玩,室友们逃课,他也逃课。没有逃过课的大学是不完整的,他把这句话当做至理名言,挂科的时候他又说,没有挂过科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这天振才从室友那要了根烟,他烟酒不沾的形象早就深入室友心,这必然会遭到室友的一番盘问。振才吸了一口烟到口腔马上吐了出来,“我失恋了。”

室友大惊:“喔喔喔,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我是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个月前。”

室友拍拍他的肩膀说:“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是,什么时候请吃饭。”振才疑惑,难道我失个恋也要炫耀吗。

“你忘了我们宿舍的规定吗?谈恋爱了要请吃饭的,你瞒了我们一顿。”室友哈哈大笑道。

振才无语,觉得又可气又好笑。他的恋爱不像他憧憬的那样,也不像电视剧那样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更不像小说写的那样刻骨铭心,他想不明白半个月以来他谈了个什么玩意,振才心里苦。后来他回想起来,才深刻意识到,他那不算恋爱,顶多算是相识一场。

直到大二开始,振才才开始融入他的室友,清高的气息荡然无存,从此他就不再特别了,也算是被同化了,就像雨滴融入了大江大河,你说它消失了,但它还在那里。振才常常会回想起当初清高自居的生活,相比之下,他不知道现在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这一年振才见到了雪,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那天一大早宿舍大厅喧闹着这来之不易的雪,振才是个怕冷的人,经常会以天气太冷的原因而逃课,听到下雪,振才从床上蹦了起来,衣服也没穿就冲进了那个白色世界。

他无比憧憬着雪,就好像一个豆蔻女子憧憬着爱恋一样。振才站在那片被雪覆盖了的草地上,凛冽的清风将雪吹起,围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带雪的圆球,振才张开双臂,腾升于半空,在空中闭着眼感知周遭的一切,雪花聚集而后四散,仿佛是他在制造这一幅雪白的天地。振才已经好久没有幻想了,那棵不知名的树他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振才掏出手机,拍下雪下的校园,分享给了家人,分享给了朋友,也分享给了朋友圈。早上的课,振才的思绪一直在外,自认为文艺的他想以此作文,直舒澎湃的内心,但他发现,半个字也写不出来。小打小闹的雪昙花一现,中午之后,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以此过后,到了冬天振才再也没有见到过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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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的大学生涯波澜不惊地就过去了,振才坐在石阶上抽着烟,晚霞打在他的身上,暴晒了一天的石阶依然很烫屁股,振才只得站起来再换个位置,这样他的思绪会被打乱,令他有些烦躁。微风轻轻吹过,是股热风,早被薄汗粘腻着的振才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余辉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最后消失得无踪无影。振才突然觉得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像掉进无底洞,脑子一阵晕眩。路灯准时亮起来,振才摇了摇头,消失的影子被橘黄的路灯拉长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出了神,喃喃自语道:“下山应该会很难吧。”

毕业聚餐上,一桌诉说着一桌的故事,一桌感叹着一桌的过往。振才只是听着大家说,偶尔插科打诨,偶尔喝酒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天晚上,振才喝到微醉,时而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感觉到这个状态,真的是好极了。

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振才围着学校走了一圈,夜幕将各个建筑染成黑色,灯光从窗户打出,振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他听着夜里夏虫的鸣叫,夜间的清风伴着被太阳烤过的青草的清香,人们忽闪忽闪地从他身边流过,或走着,或跑着。振才加快了脚步,他踮了踮脚,跑了起来。“流年似水,我想赶上它,也想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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