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下卷《星辰与秋月》——第十章 十夜未眠(1)

一周后,辛承的右臂也拆了石膏。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工作岗位上,而顾升连也终于喘上了一口大气。

“老大,不是我说你女人的坏话。Bella在工作上实在是太强势了!”他在辛承的办公室交接上一个月的工作,忍不住要吐苦水,“你怎么受得了她!”

辛承看着资料,若无其事道:“我觉得她脾气挺好的。”

顾升连觉得他这是纣王遇上了妲己,简直不可理喻,“你这大概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随口问了他一句,“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你觉得她强势,就说明你处于弱势。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顾升连:“……”

“这个月的罗夫诺订单还是被康达抢去了?”他拿笔做了个记录,“报出去的价格就已经是压到我们的底价了。”

“我们想白干,奈何人家不答应啊!”

辛承点了点头,“很好!是也没必要白干!”

“老大,索诺这几个月在国内的销量是有所攀升,但还只算是个小众品牌。今年年末大促肯定不会有大订单过来。你这是准备今年再把罗夫诺的大促单放给康达去做?”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接,毕竟是亏本的买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目前来看,罗夫诺还是国内最畅销的俄罗斯巧克力。几年内恐怕索诺都没办法取代。”

“阿连,我并没有想让索诺彻底取代罗夫诺。”他放下了资料,“彻底取代也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要让索诺去抢占罗夫诺的市场,用它的品质和口感征服消费者。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前赴后继。但放到现在,还能延伸出后半句。”他叹了叹,不禁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总是逃不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结局。更新换代是一个过程,急什么!”

“看来索诺的老板是把你给说服了。”

“基里尔有他自己对品牌定位的坚持,我尊重他。策略不是死的,人更不是死的。”

顾升连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外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除了看到邱乐这个女人没脾气外,简直无可挑剔。

他不禁暗叹,“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的!”

“阿连,国庆一过,年末大促就要开始询价了。去年康达抢到了罗夫诺的订单,今年就会瞄准更多机会。你发报价单给客户之前,全都给我过目一下。”

辛承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把过去一个月天裕那边的工作接手了过来。他不禁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彼时,邱乐邀他一起去西安玩。他日以继夜地工作,把那几天的时间给腾出来。他听说她会穿汉服,就给自己也准备了一套,想要重温故往。

打开手机相册,他翻了翻,不禁沉叹。

一年之后,物是人非。一切看起来似乎没变,可实际上都已经变了。

他想发条微信给邱乐,问她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输入、删除,来回几次后,他放弃了。害怕让他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去触碰那些敏感的话题。就连接送她上下班,都可能会成为问题的导火索。

他们的关系便这样若即若离着,维持着朋友以上很多,恋人却还有点未满的状态。

国庆长假,他们只约了一天。吃吃饭,看看电影,再逛逛街。然后,辛承送她回家,独自度过孤单的夜晚。

上海渐入深秋,可他们的婚事却依然悬而未决,似乎注定了要被遗忘。

节后,大促单的询价铺天盖地而来。他们都忙活了起来,见面的机会也就更少了。

康达依旧给卡丘仕出了不少难题,这让辛承不得不再一次飞回了伊尔库茨克。与去年的难分难舍不同,这一次邱乐几乎没有来打扰他。就连付斌都看出来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辛承尽量不去想那些他无法掌控的事,集中精力在生意洽谈上。

不出所料,今年的康达进一步把价格压低了,这让谈判更为艰难,乃至陷入了僵局。

所有的会议全都结束后,他去了他父亲的书房,关起门来谈事。

辛老爷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即将入冬的景色,岿然不动,稳如劲松,仿佛就连西伯利亚最凌冽的寒风都无法让他折腰屈服。

辛承站在他身旁,年轻的体魄要比老头都高出一截。两个人复制黏贴一般,都是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拿着酒杯。玻璃的酒杯里,是加了冰块的伏特加。

“去年我就跟你说过,要欲擒故纵,儿子。”

“我也说了,想要引蛇出洞,就得慢慢来,不能过早地打草惊蛇。”辛承晃了晃酒杯,喝了一小口,辛辣的味觉刺激着他的感官,“去年给了冯骁一个罗夫诺,今年我准备把威娜也给他。”他笑了笑,“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人群里面到底谁是混在里头的鬼。威娜就是上一个罗夫诺,但老伊万太自以为是了。我已经有糖果厂可以用来取代它。如果他执意要走罗夫诺的老路,那我只能让他和米哈伊尔一样,先为背叛卡丘仕付出代价。”

“看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

“去年那五个订单的四个供应商,我一个都信不过。不是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吗?傻子才会坐以待毙。”

老头欣慰地笑了,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

辛承也笑了,“我快三十四了,爸。”

“也该成家了。”辛老爷子看向他,“你跟女朋友是不是出问题了?”

辛承一愣,因为他从没对家里人说过这件事。

“你老爸是过来人,你有没有交女朋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妈妈也是。去年过年你回来的时候,看起来你们感情还很好。”

辛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从小到大,你都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老爷子晃着手里的酒杯,“你想去莫斯科上学,我同意了。你想研究中国历史与文学,我也同意了。毕业后,你借着要开拓中国市场的借口跑去上海,我也让你去了。”他叹了口气,“儿子,我们中国有一句老古话,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已经不年轻了,是不是也该为辛家的未来考虑考虑了。”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良久才道:“这句话,当年爷爷一定也和您说过。”

“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都会跟我顶嘴抬杠了。”老爷子自嘲一笑,无奈长叹,“什么像我不好,偏偏要这个地方像我!要是你爷爷还在,一定会叨叨我说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辛老爷子看着窗外,目光悠远,“我这个当老子的没能给儿子做好榜样,所以对未来儿媳也没什么要求。只要是你喜欢的,辛家都能接纳。迟点儿结婚没关系,但你心里总得有谱,得掌握一个度。你爸我是过来人,所以才要提醒你,作为一个男人,不可以让感情成为你的弱点,要让它变成你前进的动力。”

辛承在伊尔库茨克待到了十月底。回上海的路上,他一直都期盼着邱乐会像去年那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出现在机场。

然而,出口处并没有她的身影。辛承甚至在那附近找了一会儿,却只剩失望。

周日,他们见了一面。然而话题的中心却依旧是与工作有关。

在死咬了几轮的报价后,卡丘仕在最后关头两手一甩,把罗夫诺和威娜的单子都放给了康达,让对方做了亏本买卖。但大促单毕竟只是季节单,价格不可能一直维持在低位。大促季节一过,卡丘仕便再次回到了竞争行列。

按照辛承的话来说,他并不想接单,只是要让康达接单接得不舒服而已。

邱乐觉得他这个人报复心还是很强的。这大半年来,他们在感情上没什么进展,倒让她更多地认识到了辛承在职场上的狠辣作风。他就像是握着绳索的猎人,拿利益与订单做诱饵,一步一步地把康达和康达的狗腿子们往陷阱中引。

年关将至的时候,辛承又要回伊尔库茨克去陪伴家人过年了。邱乐以要上班为借口,没有去送他。但其实,辛承心如明镜。他坐的是一早的飞机,如果邱乐想去送机,她完全可以在上班前完成这件事。

邱乐只是不想去送他罢了,因为要面对离别,她觉得很难在他面前藏住自己对他的依赖。

依赖不是一件好事,会让人变得软弱无能。如果最终他们还是要分开,那么她就不会再让依赖成为压垮自己的一块巨石。她要自己撑着头顶的天,才能经受住任何可能的厄运。

那天早上,他们通了几条微信。辛承告诉她自己会从北京转机,大约在北京时间下午四点的时候抵达伊尔库茨克。

邱乐给他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例行公事一般,让他落地后报个平安。

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似乎也就只存在于微信表情包里了。

年底的时候,业务上很多事情都在收尾,已经不怎么忙碌了。邱乐的忙碌来自于每年年底的热舞派对。在公司的时候,基本到了下午她就开始摸鱼。闲来无事,刷刷手机,刷刷微博,打发时间。

她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今天是周五,这代表着一周的工作即将结束。

虽然行为上表现得毫不在乎,但邱乐心里到底还是装着辛承的。她翘着二郎腿,边刷微博边等辛承的信息。微博上突然滑到了一张照片,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看起来怪吓人的,就在邱乐即将忽略这张照片继续往下滑的时候,有几个字十分扎眼地硬挤了进来。

自从和辛承在一起后,所有与他有关的事物对于邱乐来说就都变得十分敏感。

她迅速又回拉了一些,“伊尔库茨克”这几个大字仿佛被加粗加大了一般,占据了她的视野。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邱乐几乎没法集中注意力去阅读这条新闻。她把新闻的每一行、每一个字都看了,却又好像根本没能看进去。来来回回看了考几遍,却只记得“伊尔库茨克机场”和“飞机起火”这短短十来个字的内容。

她愣了好一会,突然慌慌张张地开始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关机提示,她不死心地又打了好几次。

“怎么了,乐乐?”她边上的娜娜坐着椅子滑了过来。

邱乐没有回答。在一番手足无措的慌乱后,她好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又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有点烦躁的声音,是久违了的顾升连。

“Bella小姐,怎么打我电话了?”

“出事了……”

“啊?”顾升连一脑门子雾水,“你说清楚点,是哪个订单出事了?客户投诉了?还是商家索赔了?”

“承……”邱乐有点语无伦次,“他的电话,你打得通承的电话吗?”

“我老大?我没事打他电话干嘛呀!他今天回老家,你不知道吗?”

邱乐的声音十分焦急,还颤抖着,“你看微博了没有?说飞机在伊尔库茨克机场起火了。”她哭了起来,“承在上面,我打不通他电话……”

顾升连觉得脑子突然卡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她挂了电话,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的包,连电脑都忘了关,边走边再一次试着拨了辛承的电话。

电话那头依旧是关机提醒。

“辛承……承……”

现实就像老天爷赏给她的巴掌,把她的脸都打肿了。无论邱乐愿不愿意承认,她对辛承早已生出了依赖。她觉得天都快塌了,不死心地又拨了好几趟,但仍然是关机状态。她赶紧再打给了顾升连,但那头已经变成了占线。

坐在她周围的同事都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娜娜见她慌慌张张的,追去拉住她就问,“到底出什么大事了,乐乐?什么起火了?谁在里面?”

邱乐六神无主,也不说话,拿着包还是要往外跑。

“她这是怎么了?”娜娜看向了邱乐座位后排也已经站起来的蓓蓓,“她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蓓蓓一脸愁容道:“好像是家里人出事了。”

前台的小Summer看着她明目张胆地早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邱乐跑到了楼下,却又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以及找谁。这时,她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顾升连。

“喂!”她的声音抖得已经很厉害了,“辛承……你找到他没有?”

“我也没打通。”

邱乐语无伦次,“他……我要去哪里,找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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