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花影难扫

  夏天来得猛烈,不顾一切地挥洒自己的光热。风卷起热浪,从水泥森林的罅隙间呼啸而过,掠过宿舍的铁制窗棂,发出低沉的咆哮。空调机的轰鸣,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睡意刹那间全无,起身坐起,感受到光的刺眼,睁开眼睛,已是清晨。呆呆地望着窗台上的那一抹阴影——是一朵花的形状。“怎会有花呢,这样的六月。”

  “紫薇花开了啊,同学们要学会运用意象,作文的环境描写......”千篇一律的作文课,老师声嘶力竭地在台上讲着,想让那弱不禁风的紫薇花盛开在惨白的作文纸上,开在每一个同学的心里。这样思索着,思绪飘忽起来,目光无意识地瞥向窗外的紫薇树。高大的林木,树冠上只有一串淡紫色的花朵,显得有些滑稽。盛放的花间,是枯黄的残花断叶,与中考倒计时的红色字牌相映衬,有种近乎悲壮的美。

晚霞褪去了夕阳的最后一抹酡红,那淡淡的霞光便穿透过枝叶,在白色地砖上洒下淡淡的花影,模糊着,碎了一地。有一个阿姨,挥舞着扫把如同武器一般,对空气宣战。她执拗地扫着落叶,扫着霞光,扫着夏日里如水一般一去不复返的流年,却扫不起那细细碎碎的花影。“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脑海里突兀地浮现这首诗歌,念着念着,就笑了。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一朵花的影子了。

初一的时候,刚踏进校门,便被校门口的木棉吸引了目光。光秃秃的枝干,树顶一朵红花迎着云缝中洒下的太阳光,在地上拖了长长的花影,像是一把箭,又像是丝带一条,绵延着向远方。那时候的天是青灰色的,云是密密的,并不很美,空气也如今日一般的闷热,沉默,可那些记忆里的笑声啊,树荫啊,跑道啊,口号声啊,甚至是饭堂里静默着勺子触碰餐盘发出的叮当响声,都已经融入身体,融入记忆,成为组成我的一部分。

  在丽江古镇里的一家书店曾看到这样一句话,“你身上背负着一个小小的世界,由你经历过的所有人和事组成。”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也有一个世界,或许会有着试卷和课本,背诵的公式和答题技巧,算上去过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和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年少的臆想,无厘头的猜忌和不安,散发着如彩虹般瑰丽的色彩,为这个世界染上一层光晕。

没有价值的东西,恰恰是最珍贵的。

语言突然有些阻塞,太多太多的回忆,似乎塞不下这小小的纸张里。反复看着书桌旁的书包,军绿色的,曾经多少次嘲笑着颜色又土又脏,但到了最后才发现,它竟是那么好看。毕业前最后一节化学课,小明站在讲台上郑重地套上执信的T恤,“我已过崇德瀹智之门。”那一刻泪水决堤!从初一开始尊敬喜欢的老师们就此别过了。虽然理智在安慰我,这并不是生离死别,但我心里也明白,再见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心境了,便仍觉伤感,久久不能平复。窗外的艳阳,洒下一地细碎的花影,和坠落的花瓣交错,看不真切,心中便也蒙上了一层水雾似的,模模糊糊。

毕业了。我们毕业了。

可大树紫薇还是开着,败着,一年一盛放,一岁一枯荣。紫薇一开花,就抓住了盛夏的光芒。那些花影织成的经纬,是沉思,是默念,是“若得其情,哀矜勿喜。”那迎着太阳光线抖弄开的碧云天与艳丽花,似乎可以在离别之时,化作抚慰的灵光闪现。眼前是宏伟的盛夏。

    固也是最好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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