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少年》

    我从未预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他见面,至少这十几年来我都觉得他还是跟从前一般,对此,我总深以为然。他总是好心肠,对别人,尤其是对我是极好的。就像是太阳,永远在发光发热,而我则是那个热衷于追逐太阳的人。而为何太阳从何时起也日薄西山了,四处散发着冷清,我不得而知。

    阴雨连绵,数不清有多少天没见过天空放晴的日子了。池塘、小溪、水库的水盈满溢出。泥黄色的弯弯曲曲的路还有村子周边歪歪扭扭的大片农田都被这不休的雨天浸泡着,甚至有些更为低洼的下游地区,都只能靠撑着小舟才能离开那边。因为这连绵不绝的雨,很多人只能被迫搬迁自己居住多年的故土。为此政府组织,并动员了一部分志愿者参与相关的救援活动。他是主动报名的第一个,在那次救援动员大会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一个朝气蓬勃,身材清瘦但却很结实,皮肤有些黝黑,穿着略微发黄的白色上衣还有军绿色的短裤的人。第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像是训练已久的人民子弟兵。一个又一个的志愿者纷纷上台,陆陆续续的上来了二三十个,虽然都身材各异,但身姿都十分挺拔,眼神坚毅,似乎在宣告着有坚决信念能战胜眼前的这场困境,挽救人民于水火之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筹划,天刚破晓之时,志愿者们就分好了队伍,各自前往目的地救援。他所在的队伍有三个人,他是队长,还有两个年纪稍微小他一些的年轻男孩。他们三人划桨,帮着一户又一户的人口搬迁货物。每远远望见别人摇手呐喊着呼救,他们便卖力的划着船过去援助。他总是第一个下船,立马跃入水中,然后进屋组织年长的人安排事宜,然后他就背着行动失便的老人还有年幼的小孩登船,最后还跟着他们一起搬运需要带走的货物。外面的两个年轻小伙就负责一次接着一次的运送。就这样忙活了好长时间,期间也只是简短的休息休息,然后又朝着下一户需要救助的人家出发了。那是一栋旧式的黄泥巴灌注的房子,屋顶的瓦片因为常年失修加上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刷,到处零散着大大小小的洞,雨水已经快淹到半层楼了,只剩下一个老人艰难的靠着淋湿的墙角在二楼嘶哑的呼救着。他微弱听到了呼救,立马调转船头,前往救助老人。雨势渐大,水流越加湍急了。小船艰难靠边后,他就跳下水去救助老人了。不出多久他就背着老人家上了船。本想着立马离开,可是老人忽然想起有个十分宝贝的小盒子落在里面了,里面放着类似传家之物般宝贵的东西,声泪俱下的。他不忍心老人泪流满面的便询问老人那盒子放在哪里,他自己进去找出来。两个年轻男孩劝他,赶紧带着人去往安全的地方要紧,可他执意要去,最后协商十分钟内找不到便一起走了,他也答应了。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外面的水流刚加湍急了,时不时还有上流冲下来的树枝货物等。忽然,屋顶坍塌,房子也随着应声而倒。他们幸而离得较远,虽有波及,确也还好。忽然绝望感油然而生,他们想到他到现在还没出现,许是生命危险了。他们大声呼喊着,久久听不到回声。而他早在屋子倒塌之前找到了盒子然后游了出来。本来想直接浮上水面,可是被迎面而来的树桩砸到了右脚,他来不及不想,忍着剧痛,靠着生存的毅力,最后终于是靠着一块漂浮在周围的浮木,终于是浮上了水岸。他们看见了他,立马划着船过去扶着他进入船里。他右手里紧紧的捏着那个盒子,然后颤颤巍巍的把它交到老人的手里,最后看到老人颤抖着的笑脸,终于是圆满完成,然后他就晕倒过去了。

    第二次见他时是在半个月后医院的病房里,他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右脚则是缠满了绷带,桌子上摆满了鲜花水果,还有一枚政府授予的荣誉奖章。我是陪同父亲前来看望他的,一见面,他便把书放下,招呼我们一旁坐下。我靠在他的旁边,父亲则跟着他说一些关于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我也听不太懂,索性就玩起了那块奖章,那是一块金色的有着奇怪纹路的奖章,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于是问他,他很细心的跟我说着,然后摸着我的头,笑着说你以后也要勇敢坚强,富有爱心,乐于助人,以后这奖章你也就有了。我笑着点了点头,当做是知道了的样子。他拿来了一个削好的苹果,放到我的手里,小时候苹果可是一个稀罕物,这苹果我勉强靠着两只小手算是能拿稳了,然后高高兴兴的跑到外面狼吞虎咽起来。而后,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有时候遇到不会的字也会兴冲冲的跑去问他,然后他也会不厌其烦的教导我。后来,他终于是出院了,只是右脚还缠着石膏,拄着木拐一瘸一瘸的走着。他总是习惯把奖章挂在脖子上,像是对他自己的一种鞭策,我见他时,每次都是会看见那闪闪发亮的奖章,心里十分的羡慕。有次,我被邻村的几个小混混堵在路口的时候,他看见了,拄着拐杖就瘸跑着过来,把我护到身后。小混混们嘲笑着一个瘸子还想当出头鸟,然后立马抄起家伙准备打架,他也不甘示弱拿起拐杖就准备抵抗。混混们疯狂似的进攻,他尽力招架着,奈何双拳不敌四手,最终他被打倒在地,拐杖也被折成两半。一个小混混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奖章,想顺手拿走,可他紧紧的握着始终不放手,最后脖子都被勒紫了,缎带断成两半,那个小混混失控到在地上。他们想要反扑,结果父亲带着一大帮人来了,小混混们应声而逃,最后放下狠话,定会找他算账。我瘫坐在地上,看着他紧攥在手心的奖章都染红了。他见我没事,便强撑着身体靠着墙站了起来,然后把我拉起来,最后看了看手里的奖章。没事还在,他心里想着,然后用上衣慢慢拭去奖牌上的血渍。

    再后来,因为上学的缘故我离开了故乡。之后十几年生活,工作忙忙碌碌,我们也是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这次因为家里老人的丧事,所以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这十几年故乡倒是焕然一新了,修好的公路,校舍,农村的一些基本设施建设样样齐全,许多的旧屋也推到翻新了。我四处逛逛,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他的住所。屋子外型总体还在只是变得十分老旧了,围墙倒了一角,却依稀还能看见红色油漆刷过的骂人的脏话。我走进了看,房门紧闭,透过窗子也只能看见阴暗暗的一片,试着敲了敲门,好几遍,没有反应。我正准备走了,附近的一个老人见我陌生,便招手询问我的来由。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算是明白了。只是有些悲伤地说道,你走吧,你见不到他的。我急忙询问缘由,老人见我真情意切的便跟我说起了那一段关于他的往事。

    那是我离开故乡的几年后的一件事,因为一个女孩放学迟迟未归,她的父母动员了全村人民去找她,当然他也去了。虽然已经不住拐杖了,但是旧疾还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村子的四处寻找,他带着手电筒走到了学校周边的树林。看到一个成年男性正在鞭打着女孩,似乎要对她进行不轨的行为。女孩呜呜咽咽着,像是声音都要沙哑了,渐渐失去了意识。那个成年男子见到他的到来,看到事情败落,马上准备逃跑。他赶忙跑上去准备与那个人展开一番搏斗,两人在地上撕打了好久,成年男子想用皮带勒死他,结果被他反扑过来,双手掐着那成年男性的脖子,不过一会,那男子便没有了呼吸。他累瘫在一旁,而后,村里的人终于找来了,后面警察也来了。女孩被送往医院,他被囚了起来,那成年男子也被送往了尸检。因为女孩对那天所发生的事太过于烦心,精神失常,最后确也患上了失心疯。而他则被带上了法庭,面对那成年男子家人的自费请来的律师的咄咄逼问,他总是少了一些人证,所以最后被判过失杀人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他被带进监狱的那一刻,他引以为傲的奖章也被剥夺了。然后他的家人也被贴上了杀人犯家人的标签,被他人肆意辱骂,围墙天天被别人用红色油漆刷上各种各样的骂人的脏话。他的父母知道他的为人善良,常年为他的事情奔走,花去了两老后半生的养老积蓄,一次又一次的打官司,母亲因为这事心力憔悴病逝了,剩下父亲还在苦苦支撑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是找到了证据,上诉法院,最后法院判处正当防卫,无罪释放。他带着他仅有的奖章跟着他的父亲回家了,看着围墙上那不堪入目的红色油漆,他闭口不言,满是伤悲。然后跟着父亲去母亲的墓前祭拜。再过不久父亲也病逝了,他用光了积蓄,最后卖掉了奖章,安葬了父亲。从那一刻,世界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我大为震惊,老人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我安抚着他,带着他回到他自己的家里休息。出门看了看天,太阳快要落山了,于是我离开了那里。路上冷冷清清的,忽然有几个小孩正在骂骂咧咧的像是在打闹似的。于是寻声走去,看见几个小孩子正在往一个长发杂乱不堪拄着拐杖的老人丢着小石块,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臭要饭的,快滚开”,小小年纪的净不学好,骂人的话倒是学的挺快的,我轰散了他们,他们一边走一边也骂起我来。我倒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转身看到那老乞丐的脸,瞬间就被震惊了。正是他,只是好像又不太像,面容枯槁,蓬头垢面,身上破破烂烂的穿着草鞋,左手手持着拐杖,右手拿着铁疙瘩做成的碗,两眼木空,颤颤巍巍的向我伸手要饭吃。我握着他的双手,呼喊着他的名字,他没有理会,只是颤颤巍巍抖着铁碗,于是我去买来了很多吃的放在碗里,他囫囵吞枣似的用手往碗里一捞抓起来就吃,不一会就吃完了,我把身上的钱都塞在他的口袋里,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了,钱就那样一走一甩的不走多久都掉完了,他就那样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我的视线。 那是我就最后一次见他,再后来听到他的消息是几年后的事了。

    听说那是一个严冬,他因为没有保暖的东西没能挨过寒冬最后冻死在路边的,最后还是家族里的长辈不忍心,把他草草藏了,就葬在他的父母的坟旁。之后的一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湖水碧蓝与天空相应,湖边全是白茫茫的雪地,而他正是年少的模样,正安安静静的站在湖水中央,我拼命想唤回他,可是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拼命的朝他摆手。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而后,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我急忙的跑了过去,只看见湖面上漂浮着的蓝色缎带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奖章,我刚想伸手去拾起,而奖章也渐渐沉入湖底,而我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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